但此时此景,是多少鬼斧神工都不能比过的震撼。
那些永不停滞的丝带,在天地之间交错构成无比壮丽的图案,举着火把的人成为其间最亮丽的点缀,他们或许身材矮小,或许皮肤黝黑,或许满脸沟壑,或许其貌不扬,或许自私自利,或许偷鸡摸狗,或许广爱众生,或许沽名钓誉……但是,谁在乎?
活下去的机会是平等的,因为人生来平等,因为众生平等。
若人生来多艰,上苍不会优待哪一个人,无论年龄,无论样貌,无论种族,无论性别,甚至无论性向……
那想要为自己活下去,想要为自己谋一个前途,又有何不对?
想活下去不寒碜。
为你的我的他的她的都不对,那什么是对的?
“为什么”这三个字一问出,就已经告知你答案,“为了什么都是对的”。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答案,不用问太多,不必答太多。
有人愿意牺牲自己将活下去的机会留给他人。譬如一些老人和重病之人,心知时日无多,便主动为他们挡恶鬼啃噬,拖延时间让他人安全通过。
有人自发地站出来维持秩序,自己站在最后,让妇女孩童先上。就像那些白衣服的修士,没有任何人要求他们那样做,但他们依旧护送着其他地区的百姓赶往天阶处。善良的白衣女修将孩子牵上来,让他不要害怕不要往下看,永远向着前方走。
有人无赖了一辈子,最后竟然也会做成全他人这种美事。譬如居无赖,在南疆时连护身符都要多拿几张,可是他此时却也站在底下,让弟弟妹妹们登上去,轮到他时却是没有时间了……居无赖没有大吼大叫,只是目送着他们,对着不安往下看的居思仪笑笑,摆手叫她回过头去好好走路。
……
无论是哪一条路,在天阶下方仰着脑袋,目送着守护着他人的人,总是比登上去的多得多。
尘无咎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地,视线就模糊了。
他从未如此懂得过亦绯天。
人类啊,就是这般令人嫌弃,又是这般令人动容。如此这般,如何割舍,又如何能够放得下?
亦绯天他……其实还是想尽可能救下每一个人,是吗?
不去牺牲谁,而救下全部,那他是想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他舍不得任何一个人,因为任何人都可能是别人的谁。
他理解尘无咎失去恋人的心情,不忍心他失去自己……但他看着北方那个大叔将一位抱着孩子的阿姨扶上天阶的时候,是否也会想起自己的爱人呢?
他是否也想拉一把那个大叔,让其活下来呢?
他是否能够忍心看到阿姨转过去的一刹,眼中闪过的泪花呢?
他是否能够忍心看,怀里的孩子向父亲不断挥举的小拳头呢?
凡人但凡活着就有那么多苦,这片土地上的多灾多难,往往人承受得最多。长久以来,人们因灾祸变得麻木不仁,又因灾祸变得空前团结。或麻木或积极从不是稀缺的东西,但已知会死还依旧挣扎,那是生之本能。
灾祸一秒不至,死亡一秒不降临头顶,终是要再搏一分。
留在底下的人也没有坐以待毙,而是想方设法地打鬼,维护天阶周围的安全。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审问有能力的人:真的做到极致了吗?真的不能再帮一把了吗?真的不会后悔吗?
比生离死别更真挚,比问心阵更迫在眉睫,比电影戏剧更令人动容。
尘无咎走过天下四域的天阶尽头,见过万万人,万万张面孔。
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做最后的斗争。
忽然,他视线看到什么,停留在人影交驳、灯火阑珊处。
那里有个身着红衣的美人,将一块黄澄澄的芝麻糖俯身递给一个小女孩,不知他说了什么,逗得小女孩咯咯直笑。
对方察觉到视线,抬起头,也看见了尘无咎。
火光映照着那张漂亮的面孔,以至于显得陌生。
尘无咎一时不敢相认。
亦绯天奇怪地看着他,等人群从面前经过,不紧不慢地向他走来。
光线明明灭灭,一如他们产生分歧的那个夜晚。
与那晚不同的是,那晚的光影是沉默的,今晚却喧噪不已。
明暗在不断的立场切换中几近圆满,天地失色,只留一抹明艳的红。
“怎么了?”
还是那样好听的声音。
尘无咎上前,一把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