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面的亦绯天回头,奇怪地问道:“既已拿了钱,为何不走?”
他几乎可以笃定,如果不走,段城雪一定会对他们下手。
走,不一定,但如果段城雪下手了,就更容易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消失的。
如果是旁人,真是从进门开始就陷进了死局,但他们可不怕。
青敛走几步,忽然顿住:“我想先回去坐一会。”
白瑕讶然:“你累了?”
他们修仙,可少有“累”这一说,累也是灵力耗去太多,精神力缺失,与凡人不同,别说走这几步路,就是爬山,爬缭云峰,两个时辰内上去又下来,也不会说累的。
青敛摇摇头。
亦绯天反应过来,刚刚段城雪在宴席上说的话不多,字里行间却透露出对方已经了解了他们这一路的经历,自然也该是知道段七缘曾对青敛起了心思的……
段城雪早早离席,又说他们可以在府中逗留一会,不就明摆着会找青敛私下里聊聊么?
余光瞥了一眼那些低着头安安静静跟在身后的仆从,亦绯天大大方方地揽住白瑕:“别管那么多了,这醉芳酩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难得来一趟,跟我去牡丹亭看看吧。”
白瑕莫名其妙地被亦绯天拉了去。
这大寒天……有甚么牡丹?
他师父又在发什么疯?
大部分仆从跟着亦绯天他们往牡丹亭去了,只留下一名小厮,渐渐跟青敛拉近了距离。
“蔺公子,可是要歇歇脚?”
青敛微微眯起眼。
从这群仆从跟着他们开始,他就暗暗记下了所有人的面孔和走位,这小厮当时立在角落,跟他有不小的距离,竟然听得这么清楚。
他不得不仔细打量了一下。
对方跟那些仆从一样,低着脖子,就连跟他说话也不会把头抬一抬。
青敛笑了一下:“现下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拘礼。”
他刻意放缓了声音语气:“小兄弟,我刚刚怎么没看见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依旧没有抬起头:“公子唤小的十一就好。”
青敛从善如流:“行,十一,你这边有没有什么冬日里稍微暖和一点的地方?我刚刚喝了些酒,风一吹便有些凉了。”
小厮只道:“公子请随我来。”
细细观察来,府里仆从真是有讲究的。
多余的话一字不说,不该走的路一步不走。
十一跟他始终保持着距离,那步子好像一直都很一致,要不是不合时宜,青敛都很想从芥子里掏出把软尺来量一量。
未觉走几步,十一就说:“到了,公子请进。”
十一为他拉开了门,青敛默然片刻,进去了。
门轻轻合上。这里的门都用着一只精巧的机关锁,咬合的瞬间会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进了屋,便觉一股暖意往面上涌。青敛几乎一瞬间就觉得热了,想把外袍脱下来。
“这屋子里是用了地龙么?”
“是。”十一从一旁挂着的各种衣服上取下一件天青色的罩衫,“公子请穿这一件。”
青敛依言脱了外袍,十一就把外袍挂上去了。随后又倒了茶,上了盘精致点心,是两颗浇了红糖浆的,极红极艳的樱桃,两条绿梗连在一起。
青敛惊喜道:“竟有樱桃?”
说着,用小勺一下戳下去。
戳下去才知道这樱桃原来是一道夹心甜品,只是做成了樱桃的样子,并不是真的两颗樱桃。
最外层的皮是脆的,然后是一层软糯绵密的奶香雪质,又有点粘稠,叫不出来是什么东西,口感凉凉的,很好吃。
如果亦绯天在,他就能认出这正是他以前在慕陈家时捣鼓出的雪糕。
深红色的果酱糖心一下子淌出来,与糖浆缓慢融到了一起,像血一样。
这道点心极甜,甜到几乎发苦的地步。
青敛尝了一口,面不改色地吃完了,如果他没有连喝两杯水的话,想必那“面不改色”会更有几分说服力。
段城雪看上去也不像喜欢吃这种东西的人……
青敛思忖片刻,想到段城雪席上干脆利落的喝药姿势和对称谓的叹息,问道:“旁人是如何称呼你们家公子的?”
这个问题并不在“不能问”“不能回答”之类。
十一道:“根据身份地位不同,像陈先生蔺公子,可以平辈称公子;吾等下人奴仆只能称主人或家主;往来好友称段二兄弟;长辈称城雪;大部分百姓也称公子,或段官人,段知书。”
知书,同知数,是一个皇帝亲自设立,徒有名无实职的官位。段城雪兴许是第一个把它玩得有实权的人。
嗯……掌管醉芳酩怎么就不算实权呢?
话虽这么说,青敛总觉得他暗处可能还有些别的东西,不然皇帝也不会这么信任他。
青敛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开口问道:“那么圣人呢?”
十一回答得谦恭:“圣人倚重主人,称段知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