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毕业典礼上,我们和已经毕业的三年级合影留念,保留项目是一看就不像正经人的前排球部主将给一年级笨蛋后辈带去小小的学霸震撼。
直到新学期开学,灰羽列夫依旧会在谈论到小黑时感叹:“没想到黑尾前辈这么擅长学习啊。”
我瞥了这个吵闹的笨蛋帅哥一眼:“不是所有体育生学习都不好。”
明明学生时代一直在打排球,但是只靠文化课成绩拿到元治大学的入学邀请函……你们都被他那狡诈奸猾的外表成功骗到啦。
“元治的传媒专业,分数线很高。”研磨一边打游戏,一边嘀咕道,“不过选这个专业很有小黑的风格。”
研磨话里的客观赞赏有时候也是吐槽的一种风格……
不过说到元治大学我想起一件事:“他好像和牛岛若利同校。”
体育学院和小黑所在的院系离得并不近,但他俩因为耐力跑经常会碰到,即使两人在高中时代从来没有正面对上过,碰到了还是会聊两句。
当时小黑是怎么和我说这件事的呢——
「呀,跑步的时候看到有个人长得一副牛若的样子,后来发现真的是他,我说这家伙耐力跑的范围也太恐怖了吧。」
「一副牛若的样子是什么鬼东西……」
「一看就是会板着脸为自己为什么不受小孩子欢迎感到困扰的三七开无表情肌肉拽男。」
「会为这种事情感到困扰的人一般都不会和拽沾边吧。」
「哎呀哎呀,所以说会这么想的你还是太天真了啊。」
然后他就“第一次和牛岛搭话结果牛岛立马就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让人感到很意外,后来问及原因时,对方非常一本正经地回答说因为他的(拦网)恶心得非常有名”这件事连发了好几页的消息。
「我知道他是在夸我,但是——就是因为他真的是一脸正直地在回答才让人觉得很火大!」
「哈?!这算什么!?这种直率真的存在吗,稍微太过头了吧?!——就类似于这种听后感呢。」
明明你自己是擅长煽风点火的挑衅角色……
「果然真诚就是必杀技啊。小黑你也坦率爽朗一点如何?」
「喂喂喂,你这个看别人吃汉堡吃得很舒服我们也去买个尝尝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元治大学虽然也在东京都内,但毕竟练马是郊区,一天往返很辛苦,小黑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学生公寓。只有在他周末有空回来的时候,我才能吃到黑尾家的饭。
周围邻居对我家的情况多多少少了解一点,因此孤爪阿姨很热情地邀请我在工作日去研磨家蹭饭,晚饭后做完作业还能和研磨联机打游戏,孤爪阿姨自己炸的虾片也很好吃……
但就是……太安静了。
小黑很自然地成为了住在我手机里的人类。
他的消息每天在app的聊天界面依旧源源不绝更新,但我看着那些沉默的文字突然意识到——这才是我将要去习惯的生活——不是熬过这四年就可以结束,而是将长期持续下去,也许还会更糟。
更糟。
我被自己无意识的形容惊了一下。
我们都在长大,这难道是不好的事情吗?
黑尾铁朗没有和黎由子一样死掉,但我好像在不断、不断地离他更远。
当班主任通知我们接下来将会有一对一升学谈话时,我想此刻就是所谓人生的路口吧,我可以自由地选择,那又由什么来指引我呢?
哎,这真是一个愚蠢的问题。
叩问心门,不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就不行。
但为什么这么惶惶不安。
光是这样待在舒适区是得不到答案的,我犹豫着迟迟不肯迈出那一步。
我知道对于「妈妈」这个角色做出正面解读是狭隘的,但对于我而言,这是一个集世间所有美好形容词于一身的名词,它来源于我年幼时对爱贫瘠的想象,所以我赋予它温暖、伟岸的背影,触手可及的名字。
我的妈妈叫黑尾铁朗。他比我早诞生一年,以惊人的速度在缺乏母爱的环境里茁壮成长,是个自己淋过雨就会千方百计想为他人撑伞的家伙。
我直觉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体里悄然苏醒——想待在每天都能看到他的地方,想听他的声音,想就这样做一只伏在他膝头的猫。
但理智又一遍遍地训斥着这样越线的念头,挣扎的余烬熄了又燃、燃了又熄。
我始终不愿意给出答案。
我很害怕。
起床,走路,说话,学习,吃饭,睡觉,我的生活千篇一律的单调,唯有那段时间的夜晚,千变万化。
果然懒惰的人不适合过多思考。
某天醒来后脑袋昏昏沉沉,我从药箱里找出一支水银体温计塞进嘴里,5分钟后那一往无前的直线稳稳当当地越过39,停留在距离40咫尺之间的前方。
天爷。
我无力地倒在床铺里,悲从中来。
唉,思考果然会让猪脑过载。
手机在床头嗡嗡振响,我无暇顾及,从寥寥可数的药品里翻找出退烧药就水吞下。
眼睛好酸,头好痛,我要死了。
再睡一觉吧,睡一觉说不定就过去了。
我忍受着强烈的不适,又倒回床上,放空思维,强迫自己进入睡眠。
从小黑离开后,梦境开始在我入睡后频频造访。
斑斓的糖豆将棉絮化成难看的五颜六色,月光吐出潮水,我看见自己亦趋亦步的背影,不住回望那扇昏暗的窗,雌雄莫辨的声音推搡着我的下肢跑了起来,冲进明亮的白昼。
日光匍匐,万籁在下,我的月亮,我的霜花,我的糖豆,都淌进了身后汹涌沉默的海里。
我端端地立在那高地,阅览空茫茫的尽头。
——“哎呀,这不是红得像个小烧瓶嘛。”
熟悉的声音穿透时空将我唤醒,我睁开眼,嗓子像在煤炉里滚过。
小黑十分顺手地把体温计重新塞进我的嘴里。
“小黑。”破败的风箱拉响,我含糊地出声,“窝……还没甩下去呢……”
他从塑料袋里翻出小林的冰宝贴,动作利索地贴过来。
“知道,我当然甩过了。”冰宝贴的边边角角被仔细掖好,小黑用一副妈妈的口吻抱怨道,“我知道我很久没回家了,但你这孩子也不至于给我这样一份大礼吧。”
我有些委屈。
又不是我想生病的。
房间的白炽灯晃得我眼睛疼。
时间到了,他抽出体温计读数:“嘶——还是这么高啊,不过比下午好很多了,再吃颗药吧。”
我浑身软绵绵地窝在被子里:“我睡了多久啊?”
小黑指了指灯:“已经晚上了呀,中间研磨还来看过你,你完全没有醒。”
“坐得起来吗?”这不是一个问句,因为他话音刚落就直接上手把我拉了起来,又很熟练地在我身后塞了几个抱枕,“躺着喝水会呛,索性一起把饭吃了吧。”
我看着小黑忙前忙后,还借来了研磨家的床上桌,粥应该是孤爪阿姨帮忙熬的,放了点虾米增鲜,不过我鼻子塞塞舌头苦苦,辜负了她的别出心裁。
小黑坚持不能空腹吃药,所以我的脑袋依旧重得像个榔头,四肢百骸依旧蹿着滚烫的火,意识昏昏沉沉,理智摇摇欲坠,能好好坐在床头全仰赖饥饿的本能。
一碗粥尽了,干瘪的胃得到了久违的满足。
小黑又是一阵忙前忙后,他把药放进我的掌心,指了指床头的温水:“自己吃了啊,我下去把碗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