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次,你们可得让我们自己选地儿了啊!”
见陈曦主动退让,事情轻松解决,紫貂兽哪还有什么不同意的,客套了几句便回去复命了。
目送紫貂兽走远,陈曦转过来道:“天冷了,穿的太薄怕是顶不住寒风了,你们抽时间赶制衣服吧。今晚我先送一部分皮子过来,剩下的等狩猎队回来剥了皮再给你们送过来。兔刈刚吃过午饭,现在又睡着了,她醒来了自己就过来了,你们不用担心。”
说完,陈曦本已转身打算回去搬帐篷,想到什么又补了一句:“离河太近的洞穴太潮,不好住,给我们留北一些的洞穴吧。你们再要有什么困难,也可以去找紫貂部落,哪边能帮到就找哪边,不要束缚于一个部落。”
傍晚时分,陈曦这边终于重新扎好了帐篷。如今紫貂部落在东边,兔兽部落在紫貂部落的正西边,陈曦等人则搬到了北边,可三个部落正好形成了个等腰三角形。
到了饭点,陈曦这边呆在部落的人比较少,所以只点了两个小篝火。以往紫貂兽们是经常来蹭篝火烤鱼烤鼠肉的,但今天没有一只紫貂兽过来,反倒是紫貂部落那边的篝火烧的比陈曦这边还旺。
微薄的余晖下,兔兽们的影子拖的很长,每只兔兽都步履匆匆地穿梭在森林和营地之间,或许是在捡树枝,也或许是在砍木头。天越来越黑,兔兽的影子逐渐融入黑暗,其行为也隐匿于黑夜,再也看不清她们的动作,只听得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夜深了,整片土地恢复了宁静,陈曦和紫貂兽两个部落的篝火已经熄灭了,现在只剩下篝火的余温。
陈曦还没有睡,她还篝火边坐着。篝火边的土地被烤的热热的,即便没有进帐篷,也不觉得冷。
狼瓒和鸦羽偷偷来看过她,估计是担心她的精神状况吧,两人小声嘀嘀咕咕了一阵,陪陈曦坐了一会,最终没顶得住白天劳作的困倦,还是回去了。
陈曦也不知道自己还坐在这里干什么,或许她只是睡太久了不困,或许是她还在思考,思考自己之前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也或许她只是想坐着而已。篝火的余温收紧,陈曦闭上眼睛躺倒在地上,身体朝着篝火靠近,汲取最后的温度。可能等土地彻底冰冷下来后,她就会钻回帐篷里面避风了。
眼皮上忽然映起深深的红色,陈曦睁开眼睛,原来是透过眼皮照进来的火光,兔兽那边传来的火光。
陈曦站起来,朝着兔兽的营地前行。兔兽们搭了一个小小的,只有两人环抱大小的,简陋的篝火。现在火焰十分稳定,几只大兔兽搂抱着,赤着脚肩并肩围着火焰轻轻地跳舞。而小兔兽们困的睁不开眼睛,东倒西歪地依靠着,但也没有离开篝火旁边。
骤然的光亮让长时间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受了刺激,开始又涩又痛。
陈曦捂住眼睛按揉,揉着揉着,忽然呜咽起来。
她太害怕了。奴隶制,只是印在书上的一个名词,一行油墨。她原来生活的社会太过和谐太过稳定,要不是穿越,估计她这辈子都不会和这个词有什么瓜葛。
这片土地无疑是十分残酷的。每天、每分每刻每秒,都有生命死去,也都有生命靠着吃死去生命的尸身活。
吃野兽,这些她已经能从最开始看了就毛骨悚然、头痛欲裂,到现在的熟视无睹,甚至自己也大快朵颐了。冷血点说,那些只是没有意识没有思考能力的畜生。但人吃人不行。
不论是鸦兽还是兔兽,她们太像人了。动物的形态并不能掩盖她们人类的本质,陈曦也没办法麻痹自己的神经。她们拥有和人类一样的思维方式,甚至完全可以说她们就是人。
在灰狼部落中时,餐盘盖罩住了食材,让人看不清具体,食客也拥有良好的餐桌礼仪,吃东西时闭紧嘴巴从不发出声音。陈曦难道不明白吃的是什么吗?不,她完全明白,就是因为明白,她才罪该万死。她胆小又弱小,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那种情况下她别无选择,贫瘠的能力催眠着她避免掀开餐盘盖,生的直觉和本能又驱使着她逃的远远的。
终于逃到了紫貂部落。紫貂部落是一个被层层蔽障保护着的安乐窝,陈曦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时间,可份温存并没有持续多久。
正当她以为自己跑出了餐桌,卸下防备,安心准备养老时,兔兽从天而降,拖着被咀嚼和消化后的残躯,摔到了她面前,而那些紫貂部落引以为傲的蔽障原来也只是纸糊的。她们还在餐桌上,只是从一个新手的餐盘跑到了另一个行家的餐盘里而已。
食材的血浓到灌满盖子,从盖沿溢了出来,浓稠的猩红散发出阵阵恶臭,那粉饰太平的餐盘盖再也掩盖不住里面的食材了。
食客的本性终于暴露出来,呲着森然尖嘲笑她:还能往哪躲?你生下来就只有一个意义,不论你跑到哪里去,都躲不过被吃的命运。
她们迟早会被精心烹饪,端上餐桌,任那把油亮的刀叉剔骨剖肉,被吃的的一干二净的。
就看食客什么时候消化完上一餐了。
她太恨了,她恨鹰兽,恨奴隶主,恨那个假期。为什么要这么阴魂不散地缠着她?为什么偏偏让她来到这个鬼地方?她更恨自己,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无能……她怕自己非但不能救人,还会间接地成为水鬼,把别人也拖下水。
一条命太重了,而她又不够完美。她对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再清楚不过,自以为是、包揽一切、掌控欲强、瞧不起别人、斤斤计较、眼皮子浅、草包一个……其实她根本没有拯救别人的能力,她就是个蠢货,只是这个世界太原始,才把她包装的那么可靠那么完美,要是到了别的地方,她就什么也不是。
哦,不对,她还是人,是一个会犯错,有缺陷的人。她总是逃避,总是视而不见,总是那么懦弱,总是引导着事情朝着错误的方向发展……她没有办法每一步都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她没有办法力挽狂澜。为什么没有系统呢?为什么她不是一个轰隆狂鸣着可以预测一切的机器呢?
这根本不是休闲的种田游戏,而是一场筹码越加越大的生死局。事情越失控,陈曦就越恐慌,生存的压力挤的她喘不过气。能不能把她接走呢?谁来把她接走吧,真的玩不下去了。或者把自己变成一头昂昂乱叫盲目无知的猪,这样死的时候起码什么也不明白,能舒服一点……
不过也做不到,都说要做痛苦的苏格拉底还是做快乐的猪,她没有苏格拉底的智慧,甚至连快乐都做不到,最后不伦不类、变成了痛苦的猪。陈曦甚至幻视到自己的另一条路,那就是转生成那头被狼月割喉饮血的猪,在钝刀下挣扎,在烈火的炙烤下早日投胎,起码最后还能用自己的身体让灰狼部落饱餐一顿。
可是兔兽燃起了火焰。
成为祭司之后,陈曦多多少少明白了篝火对原始兽人的意义。兽人向火焰投入食物用以供奉神明,火焰既是兽人与信仰沟通的媒介,又是兽人信仰的寄托。
紫貂兽与兔兽异体同源,两部落的信仰是完全一致的,都是对土地和孕育生命的信仰。紫貂兽生育困难,但兔兽与紫貂兽完全相反,拥有强大的生育能力,甚至可以说是土地的宠儿。但就是这样的宠爱,反而给她们招来了杀身之祸。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明明是神赐的礼物,却成了被侵害的原因。
其实陈曦想过兔刈她们会不会神情萎靡、会不会一蹶不振、会不会憎恶自己的能力,怪罪到土地头上从而摒弃信仰,她想过一万种兔兽怀疑自己、放弃自己、任由伤口撕裂病情恶化的可能,却独独没有想到她们会点燃篝火。
一个因为土地赐予的能力而受害的种族,重新燃起了信仰土地的火焰。
点燃篝火,意味着她们跳出了受害者有罪的陷阱,意味着她们看透了自己被害的本质。她们本来好好地过着日子,是鹰兽利欲熏心,是鹰兽烧杀抢掠,是鹰兽道德沦丧,错在鹰兽,鹰兽才应该被绞羽,才应该被审判,才应该在凄惨结局里无尽忏悔,凭什么让受害者抱着流血的伤口自我阉割?
一块美玉,美是与生俱来的,是凝结天地精华而生的独特的礼物,过于美而遭人嫉妒、被有心之人抢夺利用不是它的瑕疵,逃出来的兔兽也永远不该因噎废食,厌弃、抛弃自己强大的能力。
尽管只有寥寥几人,尽管初来乍到资源有限,尽管未来的道路无比艰辛,但她们依旧没有放弃;尽管只能在奔波劳碌中抽出时间,尽管只能拾得到枯叶,但她们依旧点燃了信仰的火焰。
这样赤诚而滚烫的火将远远偷看的陈曦所有的自我厌弃全部烧光了。
我不能穿越成猪。我不能就就这么轻易就放弃。我一定要活,为了活下去我做了那么多努力,好不容易活到了现在,怎么能在半路就倒下呢?
我太软弱了。陈曦在心中暗暗地想。
如果一个亲身遭受过血肉创伤的种族还能抚平伤口重新振作,那一个甚至只是站在一旁尚未亲身经历的人又怎么能看了一眼伤疤就被吓破胆、一蹶不振,率先匍伏在鹰兽的脚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