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松有些不知所谓:“今年十四了。”
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是真实发生的呢?
陈曦顿时觉得有些天旋地转。幸好狼瓒没在部落,要是今天她也在的话,听到这些估计会很难过吧。
一旁的老貂兽本来听陈曦说不打算杀人,已经如释重负地地坐在地垫上观望,可听到这里,她忍不住扶着貂薇半支起身:“一年里你们只和雄兽们住三个月?为什么偏偏是八月到十一月呢?”
兔松扣扣干结在脑袋上的泥块,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兔刈见状替她答道:“八月末到十一月初这段时间里怀上孩子的话,就能在来年的夏天把孩子生下来。春天我们要播种、要松土;秋天我们要收割,一年之中只有夏天闲一些,可以分出精力来照看刚出生的婴儿。”
一只貂兽下意识问道:“那冬天呢?冬天不是也很闲吗?”
“冬天……冬天太冷了,刚出生的婴儿扛不住,很容易冻死,不仅是婴儿,刚刚生产的母亲身体弱,寒风一吹,也活不下来的。就算活得下来,那也只是捡回一条命而已,还是会落下病根。再加上冬天不劳作,我们分到能吃的东西很少,没有奶水喂婴儿,这几年收成不好,平时分给我们的粮食就少,冬天更少了……”
“可她怎么是在这会儿怀孕呢?”
现在是九月下旬,如果肚子里的小兔兽是七个月大,那怀上的时间就是二、三月,跟鹰兽定下的时间怎么不一样呢?
大家的视线齐刷刷地聚过来,或探究或好奇,兔刈上前一步将兔松挡在后面。从陈曦的角度,只能看得到兔松窘迫的下巴。在兔松的沉默中,嘴快的那只貂兽似乎发现了自己的失言,紧紧捂住了嘴巴,退到了人群之中。
兔松的上下两片嘴唇贴上又分开,不知道是在说话还是在颤抖。嗫嚅半天后,终于低低地说出一句:“我饿……我天天仔细地种地、认真地除草、一块不不落地松土,可粮食就是不往出长。我每天只能吃到半把米……我实在太饿了。他说自己攒了些吃的,可以分给我吃……”
“早知道会这样,那天我就回去睡觉了,早点睡着就不饿了。”
陈曦的头越来越痛,好像有人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拖行,整个头皮组织只剩一丝皮儿还粘连在头骨上。她忍不住双手掩面,狠搓了一把脸闷声道:“那么大的部落,总会、总会有几个不小心在错误时间里怀孕的吧,这些人……这些兔兽怎么办?可以吃药把孩子打下来吗?这样起码还能保住大的吧。”
兔刈摇摇头,自嘲道:“不能的。没有这样好的药。只要怀上了,就只能把孩子生下来,我们没有选择的。孩子死在肚子里我们反而更危险,把孩子生下来我们活下去的可能还大一些。就算有那样的药……平常生了病,我们都是自己扛过去的,鹰兽舍不得给我们用药。”
“反正我们的命贱、反正我们能生、只要还有一只兔兽在,来年还能一胎生出几只兔兽、休息几个月又能再次怀孕、十年之后又能生出一窝好用的奴隶来。一把米就能买一只兔兽,这边死了、那边马上就能补上……死一个,不碍事的。”
貂兽们七嘴八舌地参与进来:“那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兔松和兔肥不用逃。她们俩没有姆姆、没有姐妹,没有接济她们的米,没有照料她们产后的兔兽,又是第一次生产,肯定活不下来的。就算活得下来,鹰兽也不愿意把米浪费在身子坏了、以后不容易生产、甚至没力气做农活的兔兽上。”
“鹰兽本来准备直接将她们卖给食肉的部落,是我们用自己攒下来的米求情,鹰兽收了米才放了她们一条生路,把兔松和兔肥丢出部落自生自灭。”
“可她俩实在太小了,我们实在不忍心看着她们送死,在她们走出去五天之后,几只放心不下的兔兽商量着偷跑出去,无论怎样跟她们一起。”
“最后我出了个主意,把我们几个身上的毛偷偷拔光,在干活时故意倒在地上抽搐呕吐,做出得了病的样子。疫病是会传染的,长时间呆在草棚里,把一群奴隶都惹病了不说,就算杀了,也没有部落敢买病兔的肉。最后把我们所有的粮食都抢光了,鹰兽终于把我和我的孩子们全部赶了出去。”
“这么远的路,没了吃的,你们是怎么走到这边来的呀!”
“靠鱼。一开始地上还有零星的草,草吃完了我们就啃地里的草根。等追上兔松和兔肥后,又走了几天。快要饿死之前,我们遇见了河。河里有许多红皮儿红肉的鱼,我们一边吃一边走,跟着鱼走到了你们部落附近。”
那边貂兽们还在叽叽喳喳地问着、兔兽还在答着,这些话语却被绞成了碎片,怎么也钻不进陈曦的脑子。陈曦只觉得头很重,脑里一片浆糊,好像搅拌机的刀片一遍遍永不停歇地刮着脆弱的大脑内壁,嗡嗡作响、肉沫四溅,让她什么也想不清。
她还有很多问题。
她想问问一路走来还有几只兔兽活着,她想问问她们带着孩子、大着肚子,一路走过来累不累,怕不怕,她想问问还有多少兔兽过着这样的生活,但这些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她的灵魂慢慢脱离了□□,似乎飘了起来,又似乎站的离人群很远,冷眼旁观。不知从哪来的声音又把她的灵魂扯了回去,可身体又失去了感知。好不容易撕开嘴巴,大量冰冷的空气却在说话之前连绵不绝地冲进了自己的肺管之中。
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问着,陈曦的沉默就格外不明显。站在一旁的鸦羽听着听着,本来还在为了自己的鲁莽而内疚,可没内疚多久,就听见身旁的祭司不住“嗬嗬”喘气。他低头凑过去想问怎么了,却见祭司踉跄一步,一头栽倒在地。好不容易扶稳了,祭司的嘴里终于吐出一口气来:“系统……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