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枚点头又摇头:“情况有些复杂。”
急性子的邢正插嘴:“甭管其他,你若是真的......带路就是。”
三枚肩膀一耷,从水沟里伸出一只脚,“我脚扭了,走不动。”
她脚下穿着的破烂麻线鞋不知所踪,赤足被水泡得有些久了,已经开始发白发胀,脚底红一道青一道,估计是被碎石划到,再看脚踝处,果然肿成了馒头大小。
三枚又是举手又是抬脚的姿势,实在有碍观瞻,陆衎有些头疼,隔着长袖的手指将她高抬的脚往下一按。
他终于松开了攥着人的手,余光觑见她白皙的手腕处明显的红印,眉头轻蹙,接过衙役递过来的蓑衣,打开后轻轻地撑在三枚的身上。
斗笠没了支撑,又滑到了脸上,三枚连忙伸手扶好,在抬眼的时候,陆衎已经转身走远了。
她眨了眨眼,愣愣地望着他宽厚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
“咯咯咕!”
耳边响起嘹亮的鸡鸣声,三枚侧首,对上八耳的豆豆眼。
“它、”邢正忽然开口,“一天就只能飞一次?”
三枚抬头,这才发现身边还站了一个人,认出就是那日给了自己一个铜板的黑脸捕快。
只看了他一眼,视线不由自主又移向了牵马而归的陆衎身上,三枚点头,“我们只专精一招。”
我们?
邢正还想再问,陆衎已经走到近前。
“走吧。”他对着三枚说道。
三枚又眨了眨眼,“我不会马。”
将手中的缰绳丢了一条给邢正,陆衎忽而弯腰凑到三枚身前。
压迫感骤然袭来,吓得三枚肩头的八耳振翅而逃,转而落在了目瞪口呆的邢正头上。
然而三枚却一脸的淡然自若,只呆呆地看着陆衎。
陆衎眼尾一挑,继而伸手揽在了她的腰上,稍一使劲,便单手将人给抱上了马背。
“啊,我的箱子!”
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的三枚,附身要去抓泡在水沟里的木箱子。
陆衎将人往前一推,翻身上马的瞬间,伸腿一勾,触到箱子的瞬间心下诧异:怎么这么轻?
比他爹藏在书房的御赐宣纸还要轻,像是一点重量都没有,陆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箱子勾了起来。
拿到手后不动声色,本想将东西塞到三枚怀里,见她怀里从刚才就一直抱着一只小酒缸,眉头轻蹙一下,陆衎转手就将箱子挂到了鞍上。
“行了?”
陆衎低头,看着近前眼前的人,忽而觉得两人的距离有些太近,默默向后移开半寸。
三枚原本还觉得马背挺宽厚的,突然挤上另一个人来,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局促。
特别是当陆衎说话时,喷洒在耳边的气息,温温热热的。
三枚莫名感到自己脸颊也跟着有些温热,浑身像是被十分清冽的淡淡墨香环绕。
她将头往后一扭,按着快要掉了的斗笠,目不转睛地盯着陆衎的眼睛。
须臾,她开口道:“我还需要一斤黍米和一把五彩丝绳,其中红绳,一定要最纯正的绛红!”
边上的邢正猛然举手,“我去准备!还需要什么?”
三枚仍旧盯着陆衎,“铁锹,要挖东西。”
邢正挥手:“将木屋的人都叫上。”
守在路口一直充当隐形人的圆脸衙役,乍然接到邢正的命令,愣了一瞬,接着立马精神抖擞:“属下领命!”
陆衎见状,提起缰绳,马腹一夹,轻呼一声,马儿便开始跑了起来。
风急雨大,骏马朝前狂奔而去,势不可挡。
“诶,你这鸡......”邢正粗指向上,指着头顶的八耳喊道。
三枚从陆衎的怀里探头,大喊:“喂点黍米,它会给你带路的——”
呼啸的风声淹没了她的话音,看着远处奔腾的黑影,邢正挠头:陆在野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
大雨滂沱,风也跟着越来越生猛。
三枚用力按着头上的斗笠,脸上被狂风暴雨飞速刮过,刺疼得很。
她忽然一个转身,将破碗咬在嘴里,捏了个诀后,手掌在自己和陆衎的身前轻轻一挥,湿漉漉的衣裳瞬间变得干爽。
接着她摘下斗笠扣在陆衎的头上,在他不可思议的眼神注目下,面无表情又伸手扒开他的衣裳,快速将女儿红塞了进去,最后抱着人的腰慢慢往后爬着。
陆衎浑身一震,缰绳猛然一勒,宝马受惊,差点撞到树上。
他眉头紧皱,一边小心放慢了速度,一边伸手拦住人,喝她:“你这是作甚?”
三枚嘴里咬着碗,没工夫开口说话,只能睁着一双无辜的杏眼朝陆衎眨了眨。
自以为将人安抚住后,她用力掰开腰上的大掌,一下子就窜到了陆衎的背后,将身上的蓑衣撑到头顶,下一瞬便套在男人的肩上。
自己则是向下一缩,脑袋趴在陆衎的背上,双手紧紧环着他劲瘦的腰身,拿下嘴里的瓷碗,才开口说道。
“这样,我们两个就都不会被雨淋到。”
清脆的声音透过潮湿的蓑衣,显得有些沉闷。
陆衎:“......”
身子快僵成木头的陆衎,冰山一样的冷脸有瞬间的龟裂,额上忍不住青筋一跳。
她到底!
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三枚是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一心只想着等会儿到了地方要从哪里下手。
希望脚上的伤,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发挥吧。
“到了喊我一声,切莫随意乱动。”
陆衎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你躲在后面,能认得清路?”
感受到靠在背上的脑袋一左一右蹭了蹭,才听三枚闷声道:“不用认。”
什么意思?
难道就这么杂乱无章地在树林里乱跑?
对自己的决断向来都很确信和笃定的陆衎,此刻产生了片刻的迟疑。
寻尸人,真有江湖上流传得那么玄乎么?
但她刚才一挥手,身上被雨水淋湿的衣裳眨眼就干了,什么样的内力能挥出如此掌风?
马背一颠一颠,三枚被晃得有些困倦,低声呢喃了一句:“路上看见一棵断头的古榆树,便是了。”
断头的古榆树?
陆衎蹙眉,还想再问,耳朵里突然闯进一声极低极细的哈欠声。
三枚困了。
歪靠在陆衎温暖而宽厚的背上,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后,她开始闭眼假寐。
沉默得有些异常的陆衎,闻声额头青筋又是一跳:......
这人!
到底将我当成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