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哭喊与尖叫声不绝于耳。
在生命的尽头,曾经虔诚得信奉着神明的人族,已无余力祈求上苍,只余生命最原始的本能,在挣扎求生。
——这是即将要归入神籍的神之使徒的预见。
卑贱生灵的眼中,凡尘依旧是一派祥和,偶尔降下的自然灾害,是神明对错误的惩罚。但如此并不影响生生不息的生灵,在凡尘之中顽强得繁衍生息。
花春盎借由大祭司的眼睛,看到了天梯被斩断之后,凡尘即将要迎来的灭顶之灾。
大祭司停立在高空之上,俯瞰着尘世,不再向上。虚无的哭喊尖叫声,像是魔障一样将祂困锁在原地,既下不来,也上不去。
云端之上,传来游离于三界六道的声音——
“凡尘灵气凋敝,人心向恶,蒙以污浊,灾难之后,将迎来新生,祝,你还不愿归入天界吗?”
凡尘之中,由生到死的生灵皆知道,这是天道。
大祭司不答。
足以将三界六道摧毁的声音,化作一道道长鞭,鞭打着天梯之上被魇住的使徒。
鞭笞之声响彻天地,黑袍与面具之下,瞬间流下了浓郁的鲜血。
大祭司依旧如雕像一般站立着,默默得承受着灵魂的鞭挞,难以做出抉择。
无所化形的花春盎,急切得喊道:“大祭司,你不要走!”
无法言说的话,由那自命为云彩的姑娘,追赶着喊出。
几乎在一瞬间,花春盎仿佛与她融为了一体。
天地间的灾难隐去,穿着兽皮裙的姑娘,玩命般追着凡人遥不可及的天梯。
明明在缭绕不绝的灾难声中,姑娘的声音细如蚊吶,天梯之上,浑身浴血的大祭司,却准确无误得朝她看来——阿盎,不可擅自窥探我之过往。
将天道之音都压下的玄朗之音,将这一庞大的气泡击碎,而后花春盎重新回到了天地间满满漂浮着气泡的国度。
在强烈的视觉冲击中,花春盎不由自主紧闭双眼,并屏住了呼吸,穿越了无数光阴的心脏,在归来后如小鹿般乱撞着,她深吸一口气后,迫不及待得睁开了双眼,果然见到了熟悉的人,于是开心地扑了上去:“大祭司!”
大祭司的声音,就算隔着遥远的天幕,她也能分辨得一清二楚!
大祭司浅浅得回抱了下她,一向高高在上的大祭司,并不推开不知礼数,以下犯上的僭越者,任凭她又抱又蹭,如往昔无数次那般,无条件得偏爱着相府千金。
花春盎抱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得松开手,倒也没把正事忘了,义愤填膺得随意指了颗气泡说道:
“大祭司,那是以前的你吗?我看到你要走,还流了好多的血!天道太坏了,你不过走得慢了点就打你,这严刑峻法的神界,不去也罢!”
难怪天梯被斩断之时,大祭司自愿放弃仙途,要她是大祭司,天道如此抽她,她肯定也是不要上神界的!
大祭司温和得一笑,纵容了冒犯神明的无知者:“抱歉,阿盎,处理某件事耽搁了点时间,本想留你看看这个部族的旧影权当解闷,不想耽搁至此,意外让你颠簸了数万年。”
凡人穿梭旧世,魂魄强大者头晕目眩数年,魂魄乏弱者,将痴傻后半生。
大祭司轻点花春盎的眉心,花春盎只觉一小股暖流流入,而后踩在棉花之上的飘离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脸上身上的刺痛感亦是消失了,显然大大小小的伤口已是治愈。
“不颠簸,不颠簸!”花春盎兴奋得连连摆手,“这些气泡可好玩了!我见到以前的大祭司了呢!”
顺便诉说着自己的苦恼:“就是我只能变成一朵云或者一缕烟,在里边怎么也动不了。要是能化作实体,能跑能跳的虚影也成,就能时时刻刻追在大祭司的身后,了解大祭司的过往了!”
大祭司:“凡人无法力护持,频繁穿梭旧世,对魂魄有损。”
“有大祭司在,魂魄就损伤不了半点!”花春盎半点不在意,“只要大祭司在我眉心一点,伤害就能抵消了!”
说着说着,花春盎又想起了一件“正事”,满面的笑颜如被天狗吃了:“对了,大祭司,那个讨厌的女人是谁?像只癞皮狗一样跟着你,要不是我无实体,我非得收拾她一顿!”
“你是说小云彩吗?”大祭司答道,“一个故人。”
花春盎讶异道:“居然已经故去了嘛?原来同我一样是至多拥有百年寿数的凡人。”
既然已经死去,便不觉有多讨厌了。
花春盎追问道:“凡人只要三魂七魄无损,就可转世轮回。大祭司你可有去寻她?”
大祭司对她是特别的,花春盎看得出来。不过不管如何特别,都是不及她半分的!
心中虽是如此想,花春盎却目不转睛得盯着大祭司,想要第一时间从他这里知道答案。
大祭司:“曾与小云彩有过约定,若是有缘相见,将再护她一世康健安乐。”
缘分这个东西,最是虚无缥缈了,如今大祭司久居岐国,不像以前那般远游传教了,想与这个讨厌的女人相遇,更是天方夜谭了!
花春盎忽然对“缘分”一词颇具好感。
神情不属,眼神飘忽之际,思绪偶然回笼,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大祭司的权杖之上,脑海中不由得将其与气泡中的权杖相对比,指着权杖发出了疑问:
“咦?大祭司,为何现在的狼牙中咬着这颗珠子,以前的狼牙中却空空如也呢?”
大祭司:“这是小云彩的骨肉炼制而成的。”
花春盎震惊道:“她不想入土为安吗?无法落叶归根,是会魂飞魄散的!”
骸骨不入土,那是万万年的岁月,对极恶之人的惩处。无法落叶归根的魂魄,将不被允入人间奈落,游荡于人间,一直到魂魄消亡殆尽,都无法转世投胎。
“此属凡尘的谬传。”大祭司解释道,“她希望在她死后,也能够一直追随着我,希望今世的骨肉与来世取得联系,能指引我尽快找到她。”
花春盎:“骸骨当真有这奇效吗?”
有那么一瞬间,妒忌的恶念从心底滋生,花春盎愤恨地盯着权杖的狼牙之中,所咬合的灰白圆润的珠子,恨不得将其拔出再摔成粉碎。
“人死如灯灭。”大祭司轻轻在她眉心一点,“魂魄在人间奈落斩断尘缘,方能投胎转世。”
“她可真天真!”
花春盎倏然雪霁初晴,开心地笑了起来。面上哪还余半点阴暗?殊不知,她口中的天真,竟是半点不及她娇容之上的一颦一笑。
大祭司笑问道:“能保密吗?”
花春盎熟练得伸出了小拇指,与大祭司对勾:“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猪八戒!”
“老规矩,这是我们俩的秘密!”
“立誓”完,花春盎如释重负地指着在她眼前飘来荡去的气泡说道:“大祭司,我还想再抓几颗气泡玩玩。”
并直言:“我想了解你的过去。”
得到允许了就不算窥探了!
大祭司:“下一回吧。”
花春盎不解道:“为甚么要等下一回?”
结果话刚问出一半,就只听雄浑又苍老的声音追咬而来:
“臭丫头,出门几天了?知道跟大祭司联络,不知道问候问候你老爹我?没有良心的小家伙,出了门就把老爹忘得一干二净了,白瞎我好吃好喝养你十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