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巨坑,被残肢断臂填满,森然的白骨,在火柱火红的舌焰映衬下,泛着令人胆寒的光泽。
一具尸体如何填饱一个坑的怪物?转瞬间,祭品被啃食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尚未餍足的圣物们,开始在坑中更加疯狂地蠕动着。
黄金冢几乎容纳不下他们了,几次三番有白骨被挤出坑洞,被其碰撞上的人,无一不与被推入坑中的祭品一样的下场。
“黄金冢发怒了!黄金冢发怒了!”
气力消耗殆尽的族长,重重跌倒在地,见行刑者肝胆俱裂地呆站着,连忙呵斥道:“快点!推下去!快点!”
行刑者连忙将离自己最近的祭品,重重推入了坑中,但因为过于紧张且用力过头了,跟着祭品一起跌入坑中陪了葬。
三名祭品只剩下了张老大夫一人。
吞吃了两名鲜活生命的黄金冢,贪得无厌得继续蠕动着,等待着信徒们下一轮的投喂。
张老大夫憔悴得跪在黄金冢前,默默闭上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给逝者做最虔诚且无用的祷告。
仪式被破坏,苏醒的黄金冢将不得安眠,只有更多的鲜血,才能抚平黄金冢的怒火。
愤怒的族长,颤抖得指向晃动不止的芦苇荡,完全无视藏匿者凄厉的嚎叫:
“抓住他!抓住张家的臭小子!犯过杀孽却被张永安制成了咒人,咒人就该碎尸万段!就算永生永世遭到咒人的诅咒,我们都要再次将他碎尸万段!剥了他的皮,杀了他,黄金冢就能安息!杀了他,黄金冢就会永远沉睡了!”
傩仪停下了,同样愤怒的族人们冲向了族长所指之处,将藏匿在其中捣蛋的人拖了出来。
只见此人背着弓箭,没有头颅,浑身是血,所穿衣物,正是小胖墩从花春盎那要来的张老大夫的旧长袍。
不是得了衣物与弓箭自行组装后,连一句“多谢”也没留下,便溜之大吉的张永明又是谁?
没有头颅,也不知如何瞄准弓箭的。
此刻如死狗一样被拖出,让人难以相信,刚才射出意气风发的那几箭的人是他。
……
花春盎四人登了岸,拨开芦苇荡,看到的便是阻挠者被生擒的场景。
周子骞被吓得不轻,无法再执掌沉香,于是接香的队伍,变成谢恒领头,花春盎紧随其后,周家兄妹缀尾。
行了一路,长长的沉香燃得只剩指头大小的一截。
好在黄金冢被芦苇荡包围得严实,湖面上忽大忽小的晚风被阻隔在外,小小一截沉香燃出的香火,勉强顾及到四人。
四人旁若无人得朝着黄金冢走去,义愤填膺正准备审判阻挠者的族长与族人们,无一注意到他们。
花春盎亲眼见到一度活在小胖墩嘴里的“大哥”,不满得点评道:“连脑袋都没有,难怪没有礼貌。”
此话一出,却只听角落里,传来熟悉的囫囵声:
“漂亮姐姐,你们怎么把爷爷的沉香点着了?沉香来之不易,爷爷是留着给病人治病的。你们快躲起来,被爷爷看到的话,爷爷又要生气了!”
花春盎定睛一看,不见其人,于是循声拨开身侧的芦苇,果然发现了藏匿于其中的小胖墩。
小胖墩蹲在其中,手中拿着一小段折断的芦苇梗,在松软的泥地里划拉着画画玩。
语气该是要着急的,却一平到底,与涂鸦之平静相辅相成。
周家兄妹认认真真地盯着香火飘动的轨迹,生怕暴露了生人的气息。
只见不大浓郁的香火,的确是沾到了每个人,嗅着熟悉的柔和委婉的香味,两人皆是难得面露欢喜。
第一回觉得戴着诡异骷髅头的小胖墩如此顺眼——这诡异的村落里,终于有一个活人了!
尽管这个活人看起来是最不像活人的那一派……
茂密的芦苇荡可以阻隔视线,花春盎干脆不管香火了,越过谢恒钻回芦苇荡中,弯下腰,兴趣盎然地敲了敲骷髅头骨:“小胖墩你居然是个活的?”
小胖墩立刻丢了芦苇梗,双手捂住骷髅头骨,防备地盯着花春盎,不高兴地重复道:“爷爷会生气的!”
谢恒:“内人身怀六甲,脾肾虚弱,失眠多梦,以沉香熏之,可治孕期阴虚,安神助眠。同为病患,算是物尽其用。”
花春盎点头附和道:“对啊,小胖墩,你是看不起我儿子吗?”
谢恒:“……”
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小胖墩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了几圈,认真思考了几息后,重新捡起芦苇梗,自闭得继续在泥地上涂涂画画了。
既不画滋养万物,为世人信仰的金乌,也不画孩提钟爱的简笔花草树木……笔画粗细不一,轻重不同,纵横交错,看似毫无章法的落笔,细细看来,倒有几分张牙舞爪的鬼怪之意。
与这村落一样的画风。
花春盎在他的对面蹲下,好奇得问道:“小胖墩,你蹲在这做什么?”
小胖墩头也不抬,边涂画边回答道:“大哥去山上打猎了,爷爷叫我给他送酥饼。大哥不喜欢被打扰,我躲在这,等大哥射累了,我再给他送去。”
“然后呢?”花春盎追问道,“送完酥饼后,你要去做什么?”
小胖墩停了笔,忽然被问住了:“送完酥饼后,你要去做什么?送完酥饼后,你要去做什么?送完酥饼后,你要去做什么?送完酥饼后,你要去做什么?……”
一遍遍得重复着花春盎的问话,越念越急躁,不一会儿竟是把手中的芦苇梗掰成了两半,并重重摔到了地上!
谢恒适时插话道:“你只是来送酥饼的。”
小胖墩隔着厚厚的芦苇看向谢恒,好半晌的注视换回顿悟后,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后捡起断掉的芦苇梗,继续鬼画符了:“爷爷叫我给大哥送酥饼。我是来给大哥送酥饼的。”
语气十分得笃定。
谢恒:“……”
花春盎爱屋及乌,决定替自家郎君出气,不满得将面前一大片的芦苇拨开:
“你在做什么乌七八糟的梦呢?你大哥都快被抽筋剥骨,碎尸万段了!你没听到他的惨叫声吗?等他被剁成一块一块的,嘴不成嘴,肚子不成肚子的,只能再挂回墙上,用哪个部位吃你的酥饼呀?”
神不知鬼不觉地待在这,等他送成了,尸体也凉透了!
芦苇的阻隔被撤去,只见缺了脑袋的张永明被族民们绑在了一根火柱之上。脑袋之上,全是冲天的火光,柱身上的温度极烫,滋滋得冒着响,几乎将他烫熟。
痛苦的呻.吟自无头人中发出,但缺失的头颅,让其面部表情不为所知,更让人觉得这是负隅顽抗的捣蛋者伪装的假面。
族长不知从何处拖来了一把长长的砍柴刀,正一步一步得朝他走来。
将他胸口的衣物扒开后,沿着胸骨,从锁骨至腹部,划了一条笔直的竖线。
不深不浅的一条,未开膛破肚,刚好让皮肤卷刃。
不来个痛快的,这是要剥皮啊!
黄金冢中的圣物更加快速得蠕动了起来,有所预感得等待着即将的投喂。
被一语点醒的小胖墩,立刻丢掉了芦苇梗,抱着两块酥饼,冲向了祭台,边跑边喊道:
“你们不要杀我大哥!我是来给大哥送酥饼的!爷爷让我给大哥送酥饼!你们把大哥杀了,大哥就吃不成酥饼了!”
生死关头,被骷髅头骨禁锢的脑袋,所思所想全为吃食。
倏然,余下半截手指长度的四根沉香燃出的细弱香火,被跑动带出的劲风吹得左右飘动,一时连手持沉香的谢恒,都无法被香火眷顾。
所有人都在朝着这边看来——
千钧一发之际,谢恒将寥寥无几的沉香丢进了芦苇荡中,再捻一助燃符,这一片干燥的芦苇荡立刻被点燃,火势迅速扩大。
围绕着黄金冢,瞬息之间,整圈芦苇荡都燃起了熊熊的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