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仪听到“砒霜”二字,还是吓得浑身一颤。
严燕儿分明是在笑,可是眼中却满是冰霜,她的护甲拨弄着周思仪脸颊上的软肉,“周大人,你用这种同情的眼光看着我们做什么,我们经受过的痛苦,不也是你这样的男子强加在我们身上的吗?”
周思仪被她划拉得生疼,却动都不敢动,“严娘娘,你今日找臣来,究竟是何意,不妨直言。”
“小周大人,你不是要查当年我滑胎案的真相,我可以告诉你,”严燕儿拉着周思仪官服的衣领道,“我和平康坊中周大人经常光顾的那些可怜女子一样,这些堕胎药,都是我心甘情愿喝下去的。”
“臣能问问,为什么吗?”
“还能因为什么,大明宫中所有人做得所有事情都只为了一样东西,”严燕儿吐气如兰,一声比一声重,“权力、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
“太子已然成人,我就算诞下男儿也没有继承大统的资格,反而会碍皇后娘娘的眼;我的家族依靠你们这些开国功勋而活,就只能给你们当卖命的狗,”严燕儿的护甲已然将周思仪的脸颊沁出了血痕,“我的孩子生下来也是贱命一条,有时候不生,也是为人父母的一种善良。”
“贵妃娘娘,你的孩子生出来便是天潢贵胄,若这也是贱命一条,让长安城的乞儿如何过活?”
“天潢贵胄?在重玄门死的那位就不是天潢贵胄吗?手握权柄的人想要你死,管你什么天潢贵胄,管你什么累世王侯!”
严燕儿抽出绢帕扔到周思仪的脸上,示意她将血迹擦拭干净,“周大人,想必你阿爷也和你说得一清二楚,我们这些人的性命早就拴到了一条船上,我们真正该堤防的,是那群擒虎军中的战功武将和圣人新提拔起来的寒门新贵取代本该属于我们的荫官、我们的爵位。”
“周大人想一想你姓什么,你的阿爷是谁,不要站错了队,为他人作嫁衣裳。”
周思仪感叹道,“那圣人他真是又可怜又厉害。”
严燕儿看着脸颊上都是血痕却丝毫不惧的周思仪,她痴痴地看向窗外,那是浴堂殿的方向,“他的幼年群狼环伺,庸碌无能好色的父亲,活成政治机器的母亲,喜欢吹枕边风的庶母,就算没有一个人相信他能走上帝位,他还是手持马槊,带领三千勇士上了重玄门。”
“他弑兄逼父,为枭为獍,明明具备了成为昏君的一切条件,可他还是长成了千古读书人向往的圣明君主。”
——
周思仪低叹一口气,顶着一张刮花了的脸回到家中。
周青辅仍旧坐在廊下逗弄着那只雪白的鹦鹉,仔细将她脸上的血痕端详一番后,才皱眉道,“你这是被男人刮得还是被女人刮得啊?”
“阿爷明知故问。”
“看来贵太妃的威胁,我的好儿子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啊,”周青辅瞅了眼一脸倔强的周思仪,“休沐日的时候和我到严大人府上一趟。”
“怎么,去严家三司会审吗?”
“贵妃的侄女儿十六了,你去相看一二。”
“阿爷,你明知道我……”周思仪将自己的脖子申得老长,让周青辅看清楚自己根本不存在的喉结,“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娶妻啊!”
“知道你没办法,到时候自然有人替你圆房,”周青辅眯了眯眼睛,“我的好儿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要是不将他牢牢绑在我身边我怎么能放心呢?”
“文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日你便隔着屏风远远地瞧上那姑娘一眼,”周青辅顺了顺那白鹦鹉的毛发,“等守完孝后,择一个好日子把婚事办了吧。”
“你不担心我这张刮花了的脸将那姑娘吓到。”
“联姻而已,长成什么样重要吗,”周青辅拍了拍周思仪的肩膀,“只要你是我周青辅的儿子,就有大把姑娘趋之若鹜。”
说罢,周青辅就将那只雪白的鹦鹉放下拂袖而去,那只鹦鹉仍旧“周卿兕奴”地叫个不停。
周思仪任由那鸟儿依偎在她身上,她掏出颈子上挂着的骨哨吹响,那许久不见的黑影变落在廊下。
“拔舌,你帮我问问你家圣人,我阿爷找人将我的脸划成这样,还要带我去相看人家,他到底管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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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浓替周思仪将脸上的药上好后,周思仪就抱着她那李羡意牌出气娃娃睡了。
第二日天光大亮,周思仪顶着一双肿得跟桃子一样的眼睛,又吹响了骨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