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周青辅抚掌笑道,“这可是大喜事啊,今晚可要挖一坛新丰酒出来饮!”
“我看她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是,”周思韵掰着指头数道,“太后娘娘过得好吗,贵太妃过得好吗……我过得好吗?”
周青辅沉默片刻后,说出这话似是要废千钧之力,“是阿爷没有本事,在朝堂斗争中站错了队,连累了你们姐弟……”
周思仪正诧异着有一日周青辅竟会反省自己,他就再次挂起他那朝廷中的伪善面孔,“可书宁无论是为后还是为妃,对我们都是益事。”
“阿爷,你就没看清楚吗,圣人并不是会因联姻而优待臣属的人,”周思仪委婉地劝道,“只要阿爷不在朝中生事结党,不为太上皇里通消息,不做违反职制律之事,圣人他是不会发落阿爷的。”
“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我的好儿子,”周青辅用他那双布满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思仪,“我的好儿子,你以为自己是忠心赤诚的书生,便以为满潮上下都是忠心赤诚的书生;你以为自己是奉公廉洁的君子,便以为满朝上下都是奉公廉洁的君子,你以为自己是犯颜直谏的良臣,便以为满朝上下都是犯颜直谏的良臣。”
“儿子,你告诉我,为何你焚膏继晷、挑灯夜读,却只学到了文人的酸腐,竟没学到一丝书中的智慧,还是蠢钝如猪,”周青辅用虎口掐住了周思仪的脖颈,“君王纳谏的美谈从来只存在于传说中,我的好儿子,别哪一日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周思仪被他阿爷掐得有些喘不上气来,直到周思韵出声,周青辅才将她放下,“阿爷,文致她会好生的带表妹去赴宴,你别掐她了,她身体弱。”
周思仪将眼眶中的泪花咽下,她哽咽道,“若是有一日阿爷当真犯下滔天之过,儿子不孝,不能在圣人面前为阿爷求情。”
周青辅轻蔑一笑,未将她这话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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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到卯时,天刚露鱼肚白,周思仪便蹑手蹑脚地起身穿衣。
她的动作已然很轻了,仍旧将旁边的云浓惊醒,“小阿郎,圣人不是给了你好几日的休沐日吗,怎么还这么早起身?”
“我答应了独占春姑娘,要在宫中乐坊给她找个差事,”周思仪打了个哈欠,“乐坊的瑟悦姑姑可甚为严苛,我将她的身世编了好久才说圆。”
独占春已然梳洗整齐,抱着她那从不离身的曲颈琵琶,从前她爱穿些颜色浓丽,凹陷腰身的衣裳,今日难得穿这样素净的衣衫,惹得周思仪情不自禁多看了几眼。
“怎么,我像是不懂事的人吗,独占春掩着嘴巴笑道,”什么时候该穿什么衣裳,我还是知道的。”
若说天下雅乐,以内廷为尊,内廷中,乐坊又最优。
能进乐坊之人均在自己的领域中占据一席之地,看不起眼的箜篌手,便是名动乡里的大家;瘦削纤瘦的女娘,便是能做掌上舞的丽姝,凡是尚乐之人,都以能入大明宫乐坊为荣。
独占春紧张地拉了拉周思仪的衣角,“周大人,能行吗,我的身份若是被发现了……”
周思仪笑着安抚她,“你放心,内廷中唯一一个全须全尾只有圣人,可圣人他清心寡欲到连平康坊的门朝哪里开他都不知道。”
独占春定了定神,随周思仪走入乐坊,周思仪将那装满饮料沉甸甸的荷包放在松木小凭几上,“瑟悦姑姑,我将人带来了。这姑娘姓王,是洛县一等一的琵琶手……”
瑟悦正在用凤仙花汁子染着指甲,用白布缠着指头,跟个胖萝卜似的,她见独占春长得浓丽明艳,只以为周思仪也是同其他大人一般,将自己搜罗好的美人安插入乐坊,以期待君王垂怜,能为自己的仕途吹上些枕边风。
“我们乐坊只用耳朵听,纵然是长成一朵花来也没有用,”瑟悦看着愣在原地的独占春,“你叫什么名字啊?”
独占春想了很多问题,却唯独漏了自己的名字,还是周思仪找补道,“王牡丹,她叫王牡丹。”
“这么俗气的名字奏出的琵琶曲想来也登不上大雅之堂,”瑟悦用她那跟胖萝卜似得手一摆,“到里面右手的厅堂内排队,若是奏得好了,自然可以留下。”
独占春已然紧张地手心冒汗,连站都站不稳了,周思仪把住她的肩头准备激她一激,悄声道,“春姑娘,好生奏,实在不行,还能给我这个死太监当妾室啊。”
周思仪将为了不给她当妾室燃起雄心壮志的独占春送入内殿,便站在墙根处躲阴凉,却见独占春急匆匆地抱着琵琶从内堂出来,抓着她的手道,“周大人,你一定要帮我,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周思仪指了指自己,“可我也不懂琵琶啊。”
“我进了内堂才知道,今日的题目是和舞而奏,这些琵琶手都带了相熟的舞姬来,”独占春急得满头大汗,“周大人,你能帮我跳支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