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仪隔着那多子多福的屏风,只看得到方知吟朦胧的身影,她似是半抱着个曲颈琵琶轻轻拨弄。
她曾听说太后娘娘年轻时,五弦琵琶极佳,一曲能达九天之遥,想来是极爱琵琶的。
方知吟将那琵琶递还给宫女,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你便是周文致?”
周思仪拜道,“臣六品起居郎周思仪,表字文致。”
“我在你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你,读过你写的文章。”
周思仪对自己的文章颇为自矜道,“臣文辞浅陋,能入太后娘娘的法眼,是臣的幸事。”
“那倒不是因为这个,”方知吟嗤笑了两声道,“你常常帮山君代写作业,写得还不怎么样。”
周思仪深吸了一口气,心道她那是为了贴合公主的水平。
“周文致,你别紧张,我不是想为你和山君赐婚,”方知吟轻轻启唇道,“你根本就配不上她。”
周思仪忙垂下头,怕方知吟窥见她的笑意,“臣自知德行不足,地位微薄,不配尚公主。”
“那到也不是因为这个,”方知吟拧着眉头道,“周文致,你也太矮了些,我二儿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身高八尺了,你平日都不吃饭的吗?”
“臣……吃得比较少……”
“罢了,本宫今日传你觐见,可不是跟你讨论饭量,”方知吟轻笑道,“本宫问你,国子监太学博士薛伦的女儿薛书宁是不是你的表妹。”
周思仪诚然道,“是臣的表妹。”
“你为天子起居郎,圣人的床头是不是挂着你表妹的画像?”
周思仪点点头后又摇摇头,“臣不敢窥探圣人的私事。”
“从前本宫觉得,薛伦的官职太低,又姻亲复杂,不是当圣人岳丈的好人选,”方知吟从那多子多福屏风后走出,轻轻抬起一只手示意周思仪起身,“但是谁让,我那和小犀牛一般倔的二儿子看上她了呢。”
“五月初五,山君的及笄礼,你将你的表妹带上,本宫想瞧瞧她,”方知吟嗤笑两声,“周大人好福气,马上就要有一个皇后表妹了。”
“臣领旨。”
——
周思仪从延嘉殿出来后,只觉得浑身颤栗。
她阿姐竟有这么一个光是坐在屏风后便能三言两语将人贬损得一无是处的娘,怪不得成婚后一日比一日消瘦。
周思仪领了圣旨,便去东宫接阿姐。
周思韵已然带着丫鬟,收拾好了东西,在少阳宫外候着。
周思韵见了她便泪眼婆娑地拉住周思仪的手,“仪宝,你怎么瘦了,是不是这一行太辛苦了。”
“哪有瘦了,分明是壮了,”周思仪强忍着才没有钻到周思韵怀中,“以后我就可以保护阿姐了!”
周思仪见周思韵身后只跟着两个半大点的丫鬟,吃力地搬着木箱,连她阿姐手上都提着布包,“那几个得力的婆子呢,也被遣走了吗?”
“我将她们都遣到序州房中了,”周思韵悄声道,“有她们看着我才好放心啊。”
周思仪自三岁起便没有娘亲,她全然不能理解这种母亲,为了孩子可以舍弃种种的心情,在她心中,无论有无孩儿,孩儿是何等模样,都比不得她自己重要。
周思仪替周思韵顺了顺背脊,“无妨,待回到家中,我再替姐姐置办。”
周思仪将周思韵牵上马车,她捏了捏阿姐的虎口,“阿姐,这次你回来了,我便不打算让你走,等过了十天半个月,圣人将这事给忘了,你便假死脱身可好。”
“我自然是不想在回到宫中,”周思韵面色为难道,“可序州仍旧在东宫啊。”
“阿姐放心,圣人没有阻拦我见序州,我与太医院院使牛柳相熟。”
准确得说,是牛柳知道了她的秘密,单方面要挟她,但能与太医院院使绑在同一条船上,对她未必没有好处,“阿姐就放心远走高飞,日后东宫之事就由我来照拂,就像阿姐小时候照拂我一般,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