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拔舌又消逝在了山林水泽、残宵月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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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仪摸了摸胸口骨哨的余温,她从那水边抱着面盆回来时,方听白正打着烛火在那方缺了一角的桌案上温书。
她正感叹着这人是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便见方听白一慌,那卷《孟子》应声落地,落出里面“陌刀百式”四个大字。
周思仪一搁水盆,便将那本《陌刀百式》从他的手中抽走,“方听白,你若是再这样,此次崇文馆考较定然还是过不了。”
方听白斜躺在那张半旧的羊绒毯子上,以书罩面,困得直打哈欠,“周思仪,你怎么上几月的朝下来,说话越来越像我爹了呢。”
见他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周思仪撇了撇嘴,又用那面盆将方听白的脸罩住,“快去洗漱,骑了好几天的马,都要臭死了!”
方听白的声音闷在那面盆中,显得空空落落,“周思仪,你现在却不像我爹了,倒像是我娘在吼我爹。”
“既然如此,你下次再不温书,我就拿个竹板抽你,看我像不像你的阿爷阿娘。”
方听白扑哧一笑,从那席上鲤鱼打挺般得跳起来,“那我今日便不睡了,我彻夜温书、卧薪尝胆、凿壁偷光、头悬梁锥刺骨,定然一晚上将《孟子》学通。”
“一晚上学通《孟子》?”周思仪随手敲了敲桌案,“那天子还当什么圣人,你才是真圣人。”
周思仪说罢,便恨不得将嘴给缝上,明知有枭卫监视她,她竟还管不住自己这张破嘴。
她轻抚上方听白的肩头,加大了音量道,“仲玉啊,你说得对,你定要勤勉作学、为百姓效力、为圣人效力啊……”
方听白眨巴眨巴眼睛,“周文致,你是疯了吗,若不是我爹扬言,我再考不上就要打死我,我才不读这个破书呢!”
“不读便不读吧,少读点书还能活得久一点,”周思仪低声嘀咕道,“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你说什么?”
周思仪面色坦然,“我是问,你今晚上当真彻夜温书,不上床睡觉?”
方听白点点头后道,“自然当真。”
周思仪暗自庆幸,那正好,她便不用打地铺了。
她脱了六合靴正要上床入睡,她却忽而发现贴着这面土墙,竟能将隔壁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李羡羽的声音与从前在她面前的矫揉之声浑然不同,“本宫从来不是苛待下人的人,今天你也劳累了一日,本宫就不让你打地铺了。”
“我本来也没打算打地铺。”说罢,一声闷哼,云浓便翻身上了床。
李羡羽哼道,“你做得蜜肉脯还算勉强入口,日后可以再做些来进献本宫。”
云浓向来对自己的厨艺颇为自矜,她反驳道,“勉强入口?公主都将小阿郎荷包中的一口气吃完了,还叫勉强入口吗?”
“那还算可口行了吧。”
云浓轻笑了笑,“公主,承认你爱和狗抢食很难吗?”
“死丫头,如今是在宫外,我不跟你计较,”李羡羽鼓起腮帮道,“你给我等着!”
说罢,李羡羽便翻身背对着云浓,她似是从未见过这种土墙也从未睡过这样窄小的榻床,她道,“说来,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和别人一起躺在一张榻上。”
“我倒是不是,”云浓的声音虽轻却极为清楚,“我经常和小阿郎躺在一起。”
李羡羽气得冒烟,“你再说,你再说我就要打你了!”
周思仪听了便要下床穿靴去救云浓,却听此时,李羡羽的声音更大了,似是被人掐得嗷嗷直叫,“啊啊,你怎么打我……死丫头劲真大!”
周思仪听见被人按着打得是李羡羽,便防若一樽石雕一般愣在原地。
方听白扑哧一下,在周思仪眼前晃了又晃,他细着嗓子道,“怎么了文致,发现你的小青梅总算是露出了獠牙,难受了?”
周思仪摇了摇头,“谁能不长牙呢,便是圣人养得狗也要长牙呢。”
此时此刻,只听墙的那端唯有李羡羽的哭喊,“你欺负我,我要告诉文致,我现在就摇铃铛!”
她话音刚落,周思仪便赶忙翻身上床,又用被子将脑袋蒙上作入睡状。
那屋内的铃铛声当当作响,李羡羽摇了不久后,见无人作答,便又气鼓鼓地上床睡觉了。
云浓为她所备下的被褥妥帖温暖,周思仪不一会儿就砸入了沉沉的梦乡之中。
方听白轻手轻脚地吹熄那直脚床旁的烛火,她睡相不好,又蹬被子又踢人,方听白用那双握过陌刀、掌过弩箭的手替她将被子掖好。
听着周思仪清浅的呼吸声,方听白低低道,“你光想着我的清白了,那你的清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