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羡意拿起一只手,轻捏着周思仪颊边的软肉,他违心道,“你那表妹若是长得与你相像,定然是无盐丑妇。”
周思仪低声嘀咕道,“若臣貌丑,为何公主痴心于臣?”
“你倒是恬不知耻,那是因为我妹妹眼光不好。”
周思仪拨弄拨弄自己鬓边的碎发,她笑道,“圣人,非臣自耀,臣桃花向来不错,京中贵女都眼光不好吗?”
在周思仪看来,李羡意说她貌丑,定然是嫉妒她长得清俊纤秀,惹京中贵女喜欢,他自己却日日只能与军营中粗鄙的汉子打马球取乐。
周思仪颇有些自傲,她又拱手道,”圣人亦长得俊秀非常,只要照臣说得做,圣人定能如臣一般……美人在侧。”
“首先,这长安城中贵女,都喜欢能诵诗填词、文江学海的男子,”周思仪笑道,“臣为圣人代笔几首诗,日后与妃嫔媵嫱在月下吟来,也是一桩美谈。”
此时李羡意正岔开腿坐在龙榻上,他面色一僵。
周思仪跪坐在地,上前挪了挪脚步后道,“圣人虽说是天子,莫高莫尊,但面对女子,也不可摆架子,做轻浮状,否则她就算畏于强权,不可反抗,也不会真心实意的喜欢。”
周思仪见李羡意正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她,只以为他对她的招桃花之术颇有兴趣,便干脆以手捧脸,眼睛亮闪闪地向他掰扯道,“最重要的是要干净整齐,京中男子都以须髯为美,实则女子却对此不以为然——臣日日都会为自己剃须。”
说罢她还摸了摸自己不存在的胡茬,心道自己真是体贴入微、心细如发,解决圣人的终生大事后,她不日便要青云直上了。
“原来在周卿心中——”李羡意这才知道人在极度生气之时原来是会发笑的,“朕学识浅陋,自大轻浮,还不爱干净?”
周思仪忙摇头道,“臣未有此意……”
“朕告诉你,朕能文能武、更从未用权势逼迫妇人,”李羡意深吸一口气后道,“最重要的是,朕日日都沐浴焚香,朕很爱干净!”
“臣明白。”周思仪点头如捣蒜,知道自己这是又拍圣人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出去,朕午后要小憩片刻。”
周思仪告退后,李羡意躺在那壶门榻上睡意全消,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周卿说他桃花向来不错,为何他这里,会莫名酸楚呢?
——
天色未明,晓雾将歇,李羡意只带拔舌一人,轻装简行、驰马奔走,终至九重山、天魁道。
九重山山林险峻,马犹放蹶;天魁道道长登天,猿猱愁攀。
拔舌拜手道,“圣人,此地山险地僻,恐有猛兽出没,臣先探过路后,圣人再行如何?”
“这山中只偶有鼯鼪筑穴,不足为惧。”
拔舌诧异道,“圣人如何得知,还是小心为上。”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曾在这里沉睡十八年。”
李梁皇室皇陵以山而建,帝王傍山为枕,九重山、天魁道,便是上一世他死后所葬之处。
李羡意以步为尺,很快便找到了他的主墓室所在之所,再往东两步,本该是后妃陪葬墓穴,他的周卿便在这里与他抵足而眠多年。
他接过拔舌所递之酒浇于地下,与君共饮梅花酒,若能销愁愁几斗?
李羡意淡然下令道,“拔舌,将脸背过去,耳朵堵上。”
拔舌依令行事后,李羡意的脸上淌下一行清泪,“周思仪,朕从前以为你这样将别人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命更为要紧的人死后,坟头该是养仙鹤而栖百里、长灵芝而生九茎,可你看看,整座山头,只有我这样的庸人和黄鼠狼与你为伴。”
李羡意随手用小指将泪珠抚过,他又道,“周思仪你可还记得,从前你谏我好马球畋猎,贪图享乐,我明知你是文弱书生,还是带着你去龙首原打了三日马球。
第一日你倔强如驴,被我连进三十球,还哭着说再来。
第二日你只守不攻,还是输得一败涂地,哭着说再也不和我打马球了。
第三日我有意让你,你终是进了一球,喜极而泣。
周思仪你知道吗,你走后我时常去龙首原跑马,那日我打猎落马摔到脑袋时,我想的竟是我总算可以见到你了。”
半晌无话,回答李羡意的只有九重山上落叶簌簌而下。
“周思仪,你如今不似从前一般顶撞于我,惹我生厌,”梅花酒的甘洌滑过李羡意的喉头,“你跟在我身后,谄媚溜须、小心翼翼,这分明是我所梦所想——可这还是我梦过千此万次的周卿吗?”
李羡意将酒壶掷在地上,随手接过一片落叶在掌中碾碎,“周思仪,其实朕说谎了,在你走后我梦到过许多毫无干系的人,我偏心眼儿的娘亲、我好色庸碌的阿爷、我假仁假义的哥哥、那些对我拜服恭顺的臣子,可是为什么朕……唯独梦不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