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仪撇了撇嘴,拱手道,“臣领旨。”
李羡意扑哧一笑,又将刚刚捡起的纸笔揣进周思仪腰间的算袋中,隔着春日轻薄的衣衫,周思仪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李羡意掌心的温度,若此时此刻李羡意一瞥,定能看见她红透了的耳朵。
“周卿,你现在眼下黑得跟炭一样,”李羡意搓了搓手指,“今日朕便饶了你,回去陪你的小通房吧。”
周思仪从耳后到双颊都涨到通红,她刚想争辩几句,又觉得就这样让李羡意误会着也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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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仪脚刚一着地,便被守门的阍人拦住了去路,“小阿郎,魏国公方家二郎着人来给您递了帖子,说他新得了醽醁酒,要邀大人你醉个昏天黑地呢。”
周思仪如帖赴约后,国公府的小厮将她领到了一处幽静的小院,樽中酒意倾泻,房内脂粉沁人,她才嗅了两句便觉得骨头都酥了。
可这样女子的香气当前,她不由得多想,方听白莫不是如他哥哥一般染上些滥情风流的臭毛病。
“如今长安城中人人都待我避之不及,也就只有仲玉你还肯来见我了。”周思仪笑着晃一晃那白瓷短颈执壶,壶中所呈之酒色泛碧涛,甘美如饧。
方听白推杯换盏的动作矜贵得体,抬袖间他又灌了周思仪一盏,“凭你我同门旧友情谊在,我怎么会置文致于不顾?”
周思仪酒量虽好,却极容易上脸,“什么同门情谊,是你抄我作业一个字都不动连名字都抄下来,还是说你将我一个人丢在蓬莱殿中害我给三公主当马骑?”
她那句“三公主”才刚刚出口,方听白就开始对着她猛眨左眼,周思仪正不解其意,却听方听白音色怪异道,“文致你伴帝王之侧,可有荒废了学问,不如将你身边的丫鬟都送到庄子里去,才能在学问上更精进一二分啊!”
“真是稀奇,我竟在方二郎嘴巴里听到了做学问,”周思仪摸了摸自己不存在的胡茬,“云浓是和我从小的一起长大的,我如何也不能将她送走的。”
“云浓是谁!”
只听哗啦一声,一乌鬓华服的女子从纱帘后直冲出来,气红了的脸蛋将她的桃花妆面衬得再艳上三分,正是李羡意的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李羡羽,“周文致!我再问你一遍——云浓是谁?”
周思仪念学时,最怕的不是夫子的竹板炒肉,不是自己的女儿身被戳破,而是那如同初雪搓成的小粉团子般可爱的三公主。
那时李羡羽不及七岁,男女尚且能同席,她说冬日抄书冻手便要人替她抄,她说夏蚊咬人便要人替她打团扇,她说秋天太液池鳜鱼最为肥美便要人下河替她摸鱼。
可偏偏全崇文馆中——唯有周思仪这个死脑筋对她有求必应,使命必达。
周思仪低声嗫嚅道,“云浓是……臣房中的丫鬟。”
李羡羽瞪大了她那双含水的眸子,“房里的丫鬟……周文致你有没有读我陪哥哥去信州就藩时写给你的书信?你为什么没有如约等着我?”
——她读了她当然读了,在崇文馆中欺负了她小半辈子的公主扬言让她等着,她收到信的时候都快要吓死了。
“臣读了……臣只是……”
周思仪还未出口,方听白便从中拦住下一秒就要招呼到周思仪脸上的李羡羽,“文致只是——他自觉配不上公主,只能用这样的方法让公主远离他!”
周思仪刚心想说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却见方听白已然安抚着李羡羽在桌案前坐下,在背后替她顺着气道,“阿羽,你听表哥说,文致如今家中罹难、生死未卜,骤然与你表明心迹也只怕耽误了你的终生大事。”
“不会的,”李羡羽泪如断珠,“我现在就去求哥哥的,他不会有事的。”
说罢李羡羽便提起裙摆从小院中小步跑出,临走前还不忘将香囊塞到周思仪的手中。
周思仪握着那针脚别扭的香囊哭笑不得,望向满脸戏谑的方听白,“方兄,你说三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方听白浅酌一杯醽醁,抚掌笑道,“文致你该好好敬上我一杯才是,有三公主这样时不时在圣人面前闹一闹,你的性命之危已解。”
周思仪扑哧一口酒差点呛在喉头,“三公主总不能真的想让我做她的驸马?”
方听白似也染了三分朦胧的醉意,“那文致呢?文致可想尚公主、拜王侯、窈窕淑女在侧、日转九阶在前?”
“那可不行,我家云浓会闹的。”周思仪强装无奈似得笑了笑,这是每每谈到婚事,她最常用的托辞。
方听白闻得云浓二字,面色骤然冷了下来,“那就如文致所愿了,文致的阿姐已然嫁与李谦,圣人如何也不会再愿成全第二门周氏与皇族的姻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