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内功深厚,想要叫人毫无察觉,对她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不多时,便听见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接着是段延庆请坐奉茶的声音。
钟芙侧耳细听。
先听先段延庆说道:“散人远到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当下并无其他声音,钟芙躲在屏风后,瞧不见他两人情形,也就无从得知刀白凤是个什么样的神情,怎么自己上了拜帖,却反而一言不发呢。
忽然又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仿佛是有人在解开发带,钟芙颇为奇怪,怎么也没听见段延庆喝止。
他可并不知晓,当下的段延庆先是眉头紧蹙,继而面色一变,只因他眼前的刀白凤,头发散落在胸前背后,脸色如玉般洁白,神情之中更是有一种悲天悯人之感,被这昏昏暗暗的日色一衬,似乎骤然之间将段延庆拉回那个夜晚之中。
“你、你,你是……”
“天龙寺外,菩提树下,花子邋遢,观音长发。”
“你,你能不能不要通誉儿争。”
段延庆头脑昏昏然:“争什么?”
“殿下何必明知故问。”
刀白凤脸色煞白,倘若不是为了誉儿,这个秘密她是到死也不会说出的,她是摆夷族的族长之女,大理部落众多,部落之间多数是互通有无,段延庆的动静在各部落之中不是秘密,眼下早已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那个昭明郡主是段正淳的亲生女儿,以他的心性,难道会对女儿下死手么,可段延庆这分明冲着你死我活来的,若是不能叫他心中也存有忌惮,誉儿哪还有命在。
“他生在大理保定二年十一月廿三日,”刀白凤低声说道,“誉儿不是淳哥的孩子。”
“那是我的儿子?”段延庆轻声问道。
刀白凤点点头。
“我,我有孩子了。”段延庆心头茫然,但一时之间只有这句话在他心中不断回响,我有孩子了,段誉竟是我的儿子!
他这一生无妻无子,也早也不奢望什么妻贤子孝,骤然得知这世上竟还有一个人是他的血脉亲人,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该欢喜吗,好似是有的。
但他骤然之间清醒过来。
“王妃,我同你素不相识,今日这话,我只当从未听过,王妃请回吧。”
说出这个秘密,已经用了刀白凤十足的勇气,她爱段正淳至深,当年委身他人,不过是恨段正淳见一个爱一个,心中凄苦,又想着要作践自己,便找一个残废了与他欢好,谁能想到这个人竟会是大理的前代太子段延庆呢。
倘若段延庆心狠到连段誉的性命也视若无睹,那她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早不是什么王妃了,若是太子登基大宝,我愿带誉儿回族中,此后再不出来。”
“哦,这是王妃的仁心。”
刀白凤飘然远去,留段延庆一个如坠梦中。
有人在他身旁坐下,他向着这个女儿望了一眼,她似笑非笑的,那神情可实在不好看。
“恭喜殿下喜得麒麟。”
段正淳心中一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和芙儿若此刻生出嫌隙,不等高氏发难,什么千秋大业,都付诸尘土。”
段誉是否是他的儿子,又有什么干系,若为一虚无缥缈的儿子舍了当下同盟的女儿,那才是因小失大。
“且宽心,我不会做不智之举。”
段延庆早年面目损毁,脸上神情早已无法显露,钟芙瞧不出他的表情,便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殿下与我结盟,为的不止是权利,更是为大理国不受外族践踏,我愿意相信殿下是有一颗为国为民之心的。”
为今之计,只能先给段延庆一顶高帽戴戴,她只希望段延庆真的如他所说,不会做不智之举,她可不想斗过了高昇泰,再去同段延庆斗,甚至外敌还未解决,自家先内斗起来。
……
大理保定二十五年,这一年在后世史书上意义重大,大理鄯阐侯高昇泰以谋害皇室罪名被拘禁府中,未几月,忽然暴毙,他死之后,高氏一系作乱,后被瑞王所平。
保底定段正明于年末禅位于瑞王,瑞王登基一年后,以身体不受为由将皇位禅让给昭明郡主,昭明郡主为大理文宣帝,改年号为“景明”,是大理国第一位女帝。
文宣帝重农耕,登基后禁止寺庙圈地,严格管理度牒,要求有德行的僧人才能进庙宇;禁止国内苛捐杂税,并重新制定税法;同时鼓励手工业、商业;大理地靠南海,文宣帝积极发展航业,从海外带来新作物;重视军工,各族享用平等待遇。
文宣帝治下时,百姓安居乐业,海晏河清。她在位时期,虚心纳谏,上至群臣,下至百姓,没有不敬佩的。她长于武艺,兼通书画,有墨宝传世,在位十年后,将段氏家传一阳指传下,这等原本束之高阁的武学典籍,经文宣帝传播,在景明年间更加大放光彩,受此影响,大理众多武学名家纷纷将自己家传公之于众,其中以当时剑术大家卓不凡为最,大理上下习剑者多逾千数,这些武学名家的好不藏私,也为抵御外族起到重大作用。
……
大理皇帝禅位的最终归宿似乎都是寺庙,段延庆当皇帝一年后也要出家,钟芙拦住了他:“殿下心中又无佛祖,出家难道不是自讨苦吃?我瞧咱们段氏一阳指往后只怕一代不如一代,殿下要是觉得闲来无事,不如多钻研钻研一阳指功夫,若是能叫百姓也用的,那才是功德无量的一件好事。”
段延庆蹙眉:“你想将一阳指传给天下人?”
“难道不行?”
段氏的一阳指再厉害,传到朱武连环庄已经十不存一,这等功夫束之高阁,有本事的人连不到,没本事的人练不成,一代传一代,便从有至无了,那又有什么意思。
段延庆:“可是祖训……”
“所以我才叫殿下钻研钻研,不瞒殿下,我的一阳指功夫那也是自己钻研出来的。”钟芙大言不惭。
段延庆想了想,忽然开怀大笑,传于天下又如何,他本就是个离经叛道的人,如今还怕再离经叛道一回么。一阳指再厉害,抵不过千军万马,等到天下人都会一阳指,难道还怕段家湮没于历史嘛。
钟芙送别了段延庆,她在春和景明的那一天登基为帝,她望着台下众臣俯首,野心勃勃者如慕容复,心思纯善如段誉,忠心耿耿如梅剑、菊剑,当然也有或者首鼠两端、或者贼心不死之人,这些人中或许有人会变,也或许一直不会变,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本世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