忤逆自己的下场,不容乐观。
纪辛顿在原地,遍体生寒。
这次他终于确信,湮没在顾律弛骨血里的生物冷漠、强大而又自负......自己不过是对方这趟人类世界行程里的消遣,自始至终都是低等又卑微的存在,只能被漠视或操控——一如一早被注定是炮灰结局的每一段人生。
等青年再次抬头,眼神里只剩木然的笑意。
他强忍内心的抗拒和烦躁,将目光落回到顾律弛的身上,自上而下缓缓游移,最后落点的位置,是他的衣袖——一尘不染的衬衫袖口沾了一小块芝麻大小的泥点。这是纪辛在男人方便接吻而伸手扣住自己下颌时发现的。
顾律弛的脸上划过一丝费解的表情,他将袖口带到面前,眉头瞬间拧成一个川字。
纪辛却对自己的借口有了信心。
看男人鼻头微皱,满脸厌弃的表情更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这枚不起眼的泥点,应该不仅仅是脏污了衣袖那么简单。
他从男人脸上的鄙夷中猜测,或许还混合了别的什么东西,无外乎就是血液或人体组织的残渣......都是在处置付玲玲母子二人时不经意留下的。
惨绝人寰的死状闪现,纪辛恍惚的瞬间,只觉顾律弛冰冷的目光陌生至极。
但他脸上的笑容不减:“我先给你放热水泡澡好吗?”
下一秒,男人用和他外表极其反差的粗暴举动,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的衬衫剥下,伴随着一片雪白的落下,纪辛终于听到自己满意的答案响起。
“随你。”
眼底不自觉流露出一闪而逝的精光。
......
浴室内,氤氲的湿气漫延。
顾律弛三分二的身体泡进浴缸里,低头看着自己身下那些‘骨碌碌’不断往外冒的气泡略感烦躁。
他并非人类,自然无需参考人类的清洁方式。
把那些滕蔓蜷缩在逼仄的浴缸里面,任由热水堵住它们密布的鳞膜,无异于自讨苦吃。
“......”
再者,他本可以在纪辛转身离开浴室的时候就把那些滕蔓从水中解放出来的,可直到对方的轮椅响动消失在走廊尽头,都没有付诸行动。
顾律弛直视那些在水底不断伸缩、扭动的分.身,试图解读自己自虐般反常的行为究竟为何,他只知道在人类替自己尝试水温,用指尖搅乱这一池清水的时候,胸口处又被那种时而轻飘飘时而沉甸甸的酸胀感撑满。
烦躁和困顿叠加,顾律弛选择闭上双眼。
未想,闭眼后,脑海却被更加汹涌而来的人类嘴唇的触感瞬间淹没。
很软,还很......甜。
顾律弛发现自己已经是第二次用这个与苦涩相对,被人类用于表达类似糖或蜜的滋味的词义用以形容纪给自己带来的感觉。
被薄薄眼皮覆盖住的眼球滚动了一下,他不得不承认:
纵容纪辛活下来这件事,似乎不再那么难以接受。
人类的气味、唾液还有口腔......几乎都能带给自己愉悦的享受。
然而,就在顾律弛逐渐习惯被温水包围的触感时,那些浸没在水中的藤条却发了疯似的扭动,一阵胜过一阵的力道很快就要将浴缸震碎。
终于,随着‘哗’的一声,水声四溅。
那些本应绝对臣服于‘顾律弛’的藤蔓做出了千万年来忤逆本体的第一件事:
它们挣脱了浴缸的桎梏,近乎慌乱地扭动着躯体,任由残留的水滴从自己张合的鳞膜上滑落,俨然一副狼狈至极的摸样——
它们甚至快忘记自己和‘顾律弛’是可以用意识交流的,直接选择模拟人类的方式鼓动鳞膜发声,又因为过于惶恐而语序紊乱:
“纪辛!纪辛!纪辛!”
“他要逃,要逃,要逃——”
“留下他!留下他!留下他!!”
顾律弛猛地从浴缸中站起来,眼底瞬间切换成竖瞳。
但他飞驰下楼的速度显然还是慢了一步。
随着车库传来发动机一声高亢的嗡鸣,男人的视线随着那辆宝蓝色敞篷跑车在驶出小区的道路上颠簸。
他死死盯紧那颗眼熟的后脑勺,脸色阴沉得犹如暴雨前夕。
然后,随着脑海中闪过汽车的驾驶原理,顾律弛竖瞳中红光暴涨,仿若胸膛内层层叠加的怒火一直燃到了他的眼睛里。
下一秒,一整具人类的躯体变化成无形的黑雾,咆哮的震怒犹如惊雷:
谎话连篇!
谎话连篇!!
纪辛——他的妻子,根本不爱自己!!
纪辛——他的人类,却连腿瘸都是假的!!
顾律弛不断用黑雾描摹人类窜逃的踪迹,本就没有明确边际的本体翻涌出滚滚黑烟。
包裹在其间的心脏,更由莫名的酸涩和肿胀交替着,早已经失掉正常的频率。
鼓动的心跳突然一滞,顾律弛突然不敢再看下去,却有无数喑哑的声音在脑海中此起彼伏,嘶哑狂嚣:
——顾律弛,你的人类,他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