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玲玲捂着鼻子,像是受了此生莫大的屈辱,歪歪扭扭地踩着高跟止不住地回头咒骂,还不忘数落儿子今天出门前为什么没提醒她看黄历。
刚换的新车开到这破小区门口就熄了火,害她摇摇晃晃走了半天路。偏这个老旧的别墅区容积率极低,一路下来人烟没见几个反倒是形状古怪的树见了不少。
顾宇鑫缩着脖颈想要去扶住母亲,又被挥开了。
他两只眼睛不安地转着,一双手堪堪擦过付玲玲的衣角不知该往哪儿搁,其间好几次准备开口却都生生忍下。
直到几分钟后,顾宇鑫僵硬地扭过脖子,果然——那棵揣着个鸟窝的歪脖子琴叶榕不知道第几次撞入眼帘......
双腿瞬间瘫软,顾宇鑫整个人像是被浸在冰水里,就快站不住了。他煞白着脸,小心翼翼地指向前方:“妈.....你有没有觉得这棵树......我们已经路过很多次了?”
高跟鞋踏在地面的声音突然顿住。
付玲玲猛地一个转身还没来得及训斥疑神疑鬼的儿子,目光所及之处不知撞见了什么,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顾宇鑫手指的方向,全身忽然间颤抖不止,以往那副尖利的嘴牙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
很快,母子二人瘫坐在一起的小路边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别墅内,纪辛双手捧脸,好几次深呼吸之后才觉得濒临缺氧的脑袋重新清醒起来,又似有某种默契一般,那些如同嘈嘈密语的嗡鸣犹如潮水般褪去。
除了冲出家门的顾律弛,一切如常。
然而,待纪辛手掌落下之后缓缓露出的却是另一副面孔——总是挑出弧度的眼角被不知不觉熨平,蕴藏的眸光透着疏离和冷淡。在他面无表情的时候眉目间那点清冷和傲气尽显,远远看去整个人孤坐在轮椅上神形单薄挺拔却十分打眼,没了刻意的谄媚和讨好叫人只觉冰肌玉骨难化开。
纪辛目光垂落到自己被男人触碰过的肩头,好奇地扯开衣领仔细勘察一番,他似乎觉得这处新伤加旧伤的视觉刺激还不够过瘾随手找了把镜子,下巴微仰,果然留下五根清晰的指痕。
“嘶——”
倒吸一口气之后,纪辛将镜子一把丢掉,嫌弃似地将淤痕擦了又擦,这种无异于自虐般的行为疼得他整个面部抽搐,只能忍痛啐了一声:“狗东西,简直不是人。”
话一出口青年才发现自己一语成谶,钻心的痛感终于让他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他试着将‘顾律弛’的种种古怪行径前后串联、反复推演。得出的结论只叫自己脸色更黑......
此刻,在纪辛注意力之外的地方,好些道黑影在木质雕花的储物柜下划动了几下,最先显露出粗糙藤蔓面目的那几根已经迫不及待地鼓动着鳞膜经由地毯和鱼骨木地板游弋到轮椅脚下——这已经是它们距离人类最近的一次了!
覆满藤条的鳞膜近乎狰狞地大开大合,仿若因为离岸而不停挣扎翼动的鱼鳃,只是它们数量太密太多,齐齐鼓动的声音类似某种诡谲的低泣,乍听精神不振,细闻更像是......亢奋过头:
“纪辛,你变得更香了!”
“纪辛,他现在不在——”
“纪辛,你能看看我吗?”
更有大胆者直接攀过人类的鞋面,湿冷而粗糙的藤条宛若灵活的长蛇,它极其温柔而眷恋地一寸寸接近终点——人类精巧素白的脚踝,却一反往常地缩紧所有的鳞膜、状若屏息,每向前匍匐一步都像是携着某种死志。
室内突兀地起了一阵凉风,纪辛被吹得猝不及防,他的指尖蜷缩了一下直觉有股寒意从脚边袭来。条件反射般,纪辛掀开了放在膝盖上的薄毯,低头看去时又觉心头一跳:
伏在他脚边的除了噌亮发光的地板别无他物,那点一闪而过的凉意似是幻觉。
青年蹙眉,那阵凭空而起的冷风又是怎么回事?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耳根一麻——钻进鼓膜的又是那声嗡鸣一般的低泣:
“纪辛,他发现我了。”
“纪......辛,他一直在看你。”
“纪......辛,再见。”
待反应过来,纪辛鬓角的碎发早已浸湿,他咬紧了牙正要追问,只等来一片沉寂。他不是没有尝试用视线检索屋内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强忍两眼的酸涩和胀痛,目之所及,除了四平八稳的寻常摆设竟再也找不到任何可能发声的活物......
密林深处,顾律弛没能忍住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别墅内,灼热的视线恨不得摆脱空间的束缚将轮椅上的清瘦身影灼出个洞来:
他忘不了纪辛逐渐冷却的眼神,一刹间终于看清人类如何卸掉覆在脸上的假面,将所有蜜意柔情收敛得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