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纪辛睁开双眼。
一线阳光从窗户倾泻下来,伴随着清爽的晨风,墙上的挂钟正正指向六点,他眨巴几下眼睛,叹了声气:发现自己对于顾律弛‘妻子’这个角色适应得实在太好。
简单洗漱之后到了为‘丈夫’准备早餐的时间,纪辛来到电梯前,眼神里带上几分麻木。如果不是每天坚持不懈地催促系统修复本世界bug,他几乎要生出一种自己即将和顾律弛在此度过余生的错觉。
想到这里,他在心里连同系统和顾律弛统统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抬手又觉得阳光都变得刺眼,眉头一皱,私心想着将今天的早餐换成男人最讨厌的燕麦粥。
电梯门打开的一刹那,纪辛露出一副撞了鬼的表情,之前挂在脸上的不满愣是被生生憋了回去——
顾律弛的背脊挺成一条凌厉的直线,手臂犹如两件重物一般垂挂在身旁,侧脸因为面部肌肉的紧绷而显得轮廓分明,明明置身饱满造型、触感柔软的小牛皮沙发上却没有留下一个因重量而下沉的凹槽,给人以不似活物的强烈的割裂感。
“早......”
“安”字还没脱出口,纪辛眼尖地发现一个比起顾律弛大清早坐在沙发上装神弄鬼更令他诧异的事实——男人身上的丹宁衬衫十分眼熟。
正是昨天那件。
......所以,顾律弛一夜没睡?
疑惑被卡在喉咙里,纪辛没忍住探过脖子望去,发现男人并非是在闭目养神或者垂眸沉思,那双略有些深陷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因为过于专注,顾律弛更像是身中什么诅咒一般看起似动弹不得。
对面屏幕画面切换,倒映在男人深黑瞳仁里的光影也跟着闪烁了一下。
纪辛皱了皱眉,倾斜上身顺着对方视线寻去,差点直接从轮椅上滚下来。
电视屏幕上一对年轻的男女因为过于梦幻的磨皮看不出演员的实际年龄,只是他们略显廉价的服装、故作年轻的妆发以及浮夸到让人看了眼皮突突直跳的演技......正是目前全网通黑,却话题度一路逆跌的‘年度神剧’。
“......”识破真相的纪辛捂住肚子,腮帮子因为憋笑差点被咬出血。
他实在没有办法将平时古板正经、不苟言笑的顾律弛和这个连衣服都顾不上换,通宵追剧还正襟危坐的男人联系到一起,光是想想听见那些狗血台词时男人波涛汹涌的心理活动,嘴角就变得比AK还难压。
纪辛默默凑近,准备再从对方表情上找找其他乐子,正好撞上顾律弛侧身投来的视线,不由得浑身一僵:
男人木然地抬眸看过来,不大熟练地牵动眉头眼角的肌肉,没来由地眉眼一弯,眼底乘着的目光却似爬蛇一般在他脸上游走,配合牵强的嘴角抽动,一整个割裂至极、晦涩不明。
手指打着颤,纪辛顿时觉得脖颈以上用于和顾律弛对视的头颅有千斤重——
不知是不是眼花了,顾律弛的眼睛看似在‘笑’,眸底却毫无温度。
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眨过一下。
被他这么一错不错地盯着看,纪辛倒吸一口气,嘴唇泛白,方才男人干瞪着电视的片段不断在脑海中回闪。他眉头微微抽搐,一个大胆而诡异的想法浮上心头:
顾律弛并不是在‘看’电视,更像在......学习和探究。
一时间,气氛因为无声的沉默变得更加复杂。
偏偏男主角的笑声从电视里不合时宜地溢出,落到纪辛耳畔成为彻底击起他心底涟漪的那颗石子:顾律弛这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源并非毫无根据。
与其说学习,不如说是在模仿——
他仿若新生儿一般试探性地模仿如、何、微、笑。
至此,纪辛心中一紧,他被自己的揣测彻底吓到了。
另一边,顾律弛从人类那里得不到反馈,自顾将目光重新移回到电视上.他的眉弓骨本就偏长,鼻梁又高挺,待眼部的肌肉完全卸下力来有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峻感。
一丝不悦从他的眼角堪堪划过——他开始怀疑,这个小铁框里由无数像素块构成的画面,以及里面咋咋呼呼的人类男女是否真的具有参考意义?
至少从他人类妻子的反映情况来看,方才的‘示好’算不上成功。
就在男人眉心微蹙的时候,纪辛眼皮一跳,莫名觉得这台一百英寸的液晶电视命不久矣,一时顾不上心中的猜想,迅速转移话题:“这部《重生之我看假死老公不顺眼》超火的,之前夏姨......”
见顾律弛沉着张脸回头,纪辛咬牙改口:“......和我都在追。”
男人的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一点,惜字如金地“嗯”了一声。仿若对二人的品味给了无上的肯定,错过了青年脸上一闪而逝的白眼。
......这种狗血到不行的剧情,到底有什么吸引力?
听学术汇报时也没见男人这么认真。
客厅的画面再度恢复成之前的模样,纪辛扫了一眼男人,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
顾律弛全须全尾地从考古现场回来,既没有负伤也没有任何损坏大脑的迹象,到底是自己想太多还是对方的行为过于离谱.....
若非开启任务前系统再三强调,本世界不涉及任何灵异元素,不然他早就给便宜老公贴上被夺舍的标签了。
思来想去,唯一能确认的是,不管顾律弛变成什么样,始终是要作为炮灰挂掉的。
一想到这里,他状若同情地摇了摇头,顺带也怜悯起自己,认命地掉转轮椅进厨房。
接下来的一小段路,纪辛的轮椅行驶得并不算快。
——不怪他,谁让电视剧里的情节上演到了高潮,狗血剧的魅力就在于变数这种东西它说来就来,措不及防地撼动观众的常识和三观。
剧情发展到重生之后的女主和她假死的老公将所有话题说开,原本恨不得将算盘珠子打到对方脸上的二人突然因为反派暗算亲到一起,从此鸡飞狗跳,关于夺走对方初吻的激烈声讨就此展开。
“......”纪辛好一个目瞪口呆。
怪不得都说人不可貌相,原来你们考古界私下竟好这口?
背对男人的角度,青年嘴角轻抽,他将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刚刚将半张脸挡住,远远地只能看到止不住耸动的双肩。
等他强忍着憋笑够了,终于有力气继续前行,却被身后突如其来的问话打断。
顾律弛不知道又从人类娱乐活动中汲取了什么糟粕,煞有其事地开口:“昨天那次,是不是我和你之间的第一次亲吻?”
语气如常,低沉而冷静,生生把爱侣之间的亲密举动说出一种学术探讨一般的古板和冷漠。
纪辛:“......”
今天真是闯了鬼了!
他维持单手托腮的动作原地呆愣了许久,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默念‘这一切都是任务需要’以避免自己转身看到顾律弛那张扑克脸后想要跳起来直接给他一拳的冲动:
这人脑子里的坑是有多大才会将那种单方面把舌头杵到自己嘴里的行为命名成接吻的?!
还问是不是第一次?初吻?!
到底是不懂装懂还是性格恶劣?
感受到停留在自己身后的视线,一时间,纪辛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不过区区一个亲吻,到了顾律弛这里好似什么急待攻克的重要课题一样。
简直匪夷所思。
纪辛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艰难地转动轮椅,心烦意乱地戴好人妻面具——
一转身,果然撞见了顾律弛的视线。那人两颗眼珠转都不曾转动一下,悄无声息地等待着青年的回答。
随着自己给出答案的时间拖延,男人周身的气压变得更低。特别是冰凌一样锐利的目光扎得纪辛浑身不自在,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地......有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蹿上心尖儿。
晃神之后,对方的眼神愣是让他给看出一丝势在必得的压迫感。
纪辛莫名察觉一阵寒意,但很快,心底冷哼一声,因为某种诡异的逆反心理作祟而激发出未尝展露出来的倔强。他并没有别过男人逼人的视线,反而仰起头。
牵起嘴角,幽幽道:
“不是哦。”
嘴上轻飘飘说着,目光却锁死顾律弛的冷脸,舍不得错过对方哪怕一丝一毫的微妙裂缝。
这种谎话本是没有必要,他找不到自己一定要激怒男人的原因。
不过如果一定要刨根问底的话,兴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可自抑地期待起顾律弛因为自己或愣神、或挣扎、或愤怒的微妙感情变化,每一次都像在某个临界点的阈值的左右反复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