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执知道自己不应该以结果论来批判他人,可是……她难以想象五六岁的程镜秋到底是以什么心情面对世界。
生她者,恨她入骨。
她求救的人,拒绝她,上百次。
这个世界,究竟在保护谁?
这个世界对于她而言,和地狱有什么区别?
“对不起,我想出去缓一下。”
说完这句话,江执快速走出监察署的待客室。
已是初夏,外头的阳光温暖宜人,光是站在阳光下就会让人感受到积极的情绪。
可是即便是温暖明媚的阳光也无法改变江执此刻的心情。
身后响起许青榕的脚步声,江执哽咽着问:
“学姐,不是说抬头望天,眼泪就不会掉下来。可是,为什么连阳光都这么刺眼?”
许青榕拍拍江执的肩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怪不得程镜秋的那些同学说一碰就会面目狰狞,身上都是伤痕和淤青,怎么可能不痛?
“我还,说了那么过分的话……”江执一回想起自己说的那些,恨不得立刻穿越回去,无论用什么办法,让自己赶紧住嘴。
许青榕安安静静地陪江执坐着,伸手抚摸江执的脊背。在知道了程镜秋的过去之后,许青榕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什么离程镜秋远一点的话,这样的原生家庭,小孩子产生负面心理的概率有多高,许青榕比谁都清楚。
“但是,她没有放弃过自己啊。”等江执情绪稳定一些后,许青榕轻声安慰道:“程镜秋,真的是一个很强大的人。无论是谁,在当时的处境下,向外界求救那么多次,即使被拒绝也不放弃……真的很难。”
江执用纸巾擦干自己脸上的泪,苦笑道:“学姐,我们进去听完吧。”
“好。”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办公室,何荃已经离开了,朱余年还在等她们,打量着江执的脸色,他开口: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江执双眼红彤彤的,坚定地看向他:“麻烦您说完后面的事情。”
“后来啊……后来她就不来监察署。听程家的邻居说,她把那个男人咬掉一大块肉,咬到牙齿被打碎依然不放弃,死不松口……后来,男人不敢对她动手,不敢对她弟弟动手……结果,那个男人把女人打进了ICU。再然后的事情,就是你们在公告上看到的。”
江执拳头捏得很紧,消化了许久,这才恭恭敬敬地对朱余年说:“谢谢您。”
朱余年连连摆手:“我也是听说她心理状态不好才和你们详谈的,人的心理状态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原生家庭的影响,这个我知道,而且,让那孩子自己说,恐怕真的说不出口,这种童年,无论是谁去回忆,都未免太痛苦了。”
江执垂下脑袋,她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逼她说出那些过去的自己和把她打入深渊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朱余年送江执和许青榕二人走出监察署的大门,脸上满是感慨:“希望你们能够帮助她走出来,本来小时候就经历了那么多,今天恐怕还经历了网络暴力……”
江执猛地点头。
正准备和许青榕告辞离开,朱余年却跟在两人身边,使眼色道:“我去买杯咖啡喝,和你们走一段。”
许青榕反应过来,接话:“好的,刚好我们去轻轨站。”
江执有些迟钝地眨眨眼,到嘴边的话却没有说出口,她反应过来,可能是朱余年要和她们说些什么。
果然,三人走了大约数百米之后,接着周围人声鼎沸,朱余年小声地说:
“我倾向于她根本没杀程谦。我也是看这个小姑娘是真的在意程镜秋才跟你们这么说的,你们千万不要透露出去。”
江执和许青榕的脚步一顿,迟疑地看向身边的朱余年。
“说出来你们可能觉得可笑,但是……我是后来才意识到这件事的,可惜已经结案。当时在家的人不止她一个,还有她弟弟,但是根据儿童房的监控显示,她弟弟当天晚上一直在儿童房玩,根据死亡时间推断,她弟弟在那男人彻底死亡后才离开儿童房,所以被排除了嫌疑。”
怕江执和许青榕不理解当时的情况,朱余年特意解释道:
“当时星网云端监控被公认不可篡改,所以我们都认为凶手是程镜秋。可是……后来有人发现星网云端监控存在漏洞,并且公布了这个漏洞……虽然大家都认为程镜秋当年那么小,不可能篡改云端数据,但是……我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朱余年面色凝重,脑海中浮现出幼小的程镜秋那张脸,她的脸上带着远超同龄人的冷静,淡淡地望着来审讯的大人们。
“当时她坐在审讯室,问我们,凶手是谁那么重要吗?她那么冷静……冷静得不像一个失手杀人的小孩子。”
朱余年对当时的场面记忆犹新。
“不过她问得没错,无论谁动手结果不都是一样的吗?程谦那个禽兽要侵犯她还是侵犯她弟弟,又有什么区别?”
天好像,突然就阴了下来。
直到朱余年和两人分开,江执的眼睛都是呆愣的,许青榕提醒了她两三次注意脚下,江执这才回过神来,表情却难看得让人心酸。
“怪不得,言冬澄说……她是他最对不起的人,愿意用一切去补偿的人……”
“不要代入程镜秋……江执!”许青榕劝道。
江执费力点头,内心的酸楚却一层层漫上来,变成细细密密的针,扎在每一寸肌肤上。
诡息集团办公室。
司空玦头疼地看着窗外一言不发的蓝歌歌,他的脸上是一副全世界欠他五百亿但是他又没办法讨回的表情。
几个小时前,司空玦作为吃瓜第一线的人,第一时间看到了那篇关于程镜秋的文章,急匆匆跑去和倚靠在办公椅上,坐没坐相的蓝歌歌交流,谁知,蓝歌歌一看到帖子的标题,面色阴沉,就好像一直阳光明媚的海滩突然出现遮天蔽日的海啸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司空玦总觉得自己有点胆寒,这真是让人难以理解,他司空玦居然有一天会在自己理论意义上的下属面前感受到胆寒。
“你……对此怎么看?”司空玦有些小心地发问,如果是往常的蓝歌歌会说什么他坐着看,或者拉下椅子,躺着看之类的冷笑话,可是这一次,蓝歌歌严肃得好像军事法庭的法官:
“我怎么看?如果程镜秋杀了人,那只能说明那个人该死。”
司空玦被蓝歌歌这句话整的脑袋宕机,不是,哥们,你这什么惊天发言?你的三观被你当咖啡一样灌进肚子了吗?
说完,蓝歌歌明晃晃地在司空玦面前用办公用的高端电脑打开对应的文章,开始对评论的人进行个人隐私信息收集。
司空玦脸色大变:“不是,你现在在触碰联盟信息安全法令的边缘,蓝歌歌你冷静一点!”
“这些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享乐,在网上随口胡说八道,肆意攻击诋毁别人的人的信息安全不值得被保护。”
蓝歌歌语气冷得让人浑身直冒寒气,明明五月份,司空玦却被这凛冽的寒气蛰得刺骨。
键盘上不断传出劈里啪啦的敲击声,司空玦觉得蓝歌歌手下的键盘要是能发声,一定会发出求救声,可惜键盘不会,而蓝歌歌的面孔越发冷厉。
别,乱,来——R
突然,三个黄色高亮的字横亘在蓝歌歌的屏幕中央,司空玦双眼圆睁:“不是,诡息内部的系统被入侵?没有任何警报?”
正在进行高占有率计算的元一没时间回答这个问题,而本该出面忽悠司空玦的蓝歌歌没有心情回答这个问题。
键盘上的敲击声戛然而止。
司空玦心想老子刚刚废话那么多还不如人家三个字。
蓝歌歌的表情愈发难看。
此后,就一直是那副全联盟都欠了他五百亿的样子。
金霸霸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来到诡息策划部,他站在离蓝歌歌不远的地方,脸上那副唯唯诺诺的表情却消失无踪。
双眼锐利如鹰隼一般,整个人呈现出攻击性极强的状态,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直到蓝歌歌给他比了一个等待的手势,金霸霸才恢复成老实憨厚的样子,迈着步子踱出策划部,没有离开去巡逻的意思。
蓝歌歌在策划部办公室内,而金霸霸在办公室外,两个人的低气压使得原本人声鼎沸的策划部分外安静。
司空玦坐在自己独立的办公室内都觉得浑身紧绷,不敢放松片刻。
此时司空玦内心有一万个关于程镜秋的疑问,可是他一个字都不敢问,当然司空玦也没什么工作的心思,他一个劲儿地刷新网上的消息。
终于,司空玦第一时间看到雨沙区监察署的公告,马上跑到蓝歌歌身边告诉他,一时间,司空玦觉得两个人的地位掉了个个,自己明明是蓝歌歌顶头上司,这时候却像一个跑腿小弟。
司空玦甩甩头,现在不是关心地位的时候,如果蓝歌歌继续冷着他那张脸释放出低气压的气场,自己今天下午就可以去看心理医生,他为什么一定要把蓝歌歌的独立办公室放在自己办公室旁边,司空玦无比后悔这个决定。
蓝歌歌一目十行地看完公告,面色愈发沉重,金霸霸悄无声息地走到蓝歌歌身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公告。
“好啦好啦,真相大白!真相大白!”
司空玦鼓掌,试图用欢乐的语调打破这沉闷的空气,可是蓝歌歌的面色依旧很难看。
“不是,只是过当防卫……”司空玦话说一半,突然梗住,蓝歌歌脸上的质疑肉眼可见。
“如果杀人的是程镜秋,那么她一定有完美犯罪的办法,而不是傻乎乎地等着被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