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次间里,纪筝躺在床上,连灌了好几碗黄芪参汤,整个人的脸色唇色都是白花花一片,看不出一点血色。
祝由术,她是个外行,只能耗气血,来弥补术法上的不足。
崔惊樾给她输了炁,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还坐在床前殷勤侍奉。
纪筝推开他递过来的碗,“我喝饱了。”她自斜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她喘气儿都嫌累,崔惊樾也有些倦怠,可心里悬着事,“要不,我们回去看看师父他们?”
纪筝闭着眼眸,回道:“他们过招,咱们又插得上手?”
这话在理。
师父到底是师父,术法阅历上胜他们不知多少。
他们去横插一脚,反弄得两位师父束手束脚,更容易误伤。
可到底怎么,这一场冲突争执,本可以避免的。
崔惊樾执着道:“我师父……他到底怎么,你请别再瞒我。”
纪筝微微睁眼,半眯着眼睛,似在端详他的神情。
崔小花不傻。牢房里,她的那些话,他听进去了。
只是情感上不愿意相信。
事情总要有个了结的,隐瞒不了一辈子。
况且……
纪筝的目光,缓缓在崔惊樾的脸上刮了一圈,没有恶意,可也不像善意。
崔惊樾微微发毛。
纪筝收回视线。她压下心底那躁动的内疚。
况且……那伽需要崔惊樾的身体,她不宜与崔小花闹得太僵。到时一伤,会伤害两个。
她将个中内情,抽丝剥茧,娓娓道来。
因为炁严重被消耗,纪筝讲得并不快,声量也轻,听上去如春风拂面,倒一丝丝地安抚了崔惊樾内心的不安。
他本就不愚钝,只是心性纯真,很快就摸到了事情的症结,“什么你死我活、未来不未来的,师父太轻信了。未来,还不是我们自己起心动念一步步创造的吗?”
说到激动处,崔惊樾握住纪筝冰凉的手,贴到自己脖颈上给她暖手,他的脉搏在纪筝的掌心跳动,脆弱的青筋弹跳着,纪筝心想,她稍稍一掐就能拧断。崔惊樾蹭蹭她的手心,安慰道:“晚点,我劝劝师父。总是可以转圜的。”
纪筝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不再有交心语。
崔小花选择了他的师父,同时并不想放弃她。
既要又要,人心有倾向,一碗水,是端不平的。
崔惊樾并不能意识到,这种端水心态暗藏着悲剧的根,他只是觉得安慰,自己重新获得了接近小师姐的资格。至于师父和扶摇子师叔的事,到时大家坐下来,把话说开,好好沟通,总能解决的。
在这一点上,他不失王公贵族的天真。
纪筝很疲惫,无意点破。偶尔接话。
隔着碧纱绣窗,师姐师弟的对话,听着仿若踽踽私语。
在雨声中更显得朦胧暧昧。
有个年纪小的宫女,正好坐在门槛边的回廊上,好奇地盯着绣窗上交错的人影,偶尔被窗台摆放的富贵竹挡住,雨声密集风劲时,人影和富贵竹都摇曳不定。
不一会儿,她就看腻了。
毕竟听不清里面讲什么。
她没有那个胆子去偷听,只得吐吐舌头,转开视线,去观察别的东西,聊以解闷。
蘅皋宫从闹得人仰马翻,骤然安宁,总让人心中生出失落。
小宫女看着滂沱大雨。
雷雨天是她非常喜欢的。小时候没进宫,总听姥姥讲龙的传说。龙钻游于暴雨中。以肉|身行云布雨,忍受痛苦,很是厉害。
姥姥还讲过许多坠龙于野,而村民或渔民们争相搭棚子。连棚数里,家家户户帮着浇水到龙身体上,使之身体不干涸。
等挨过了这阵,再有暴雨天,坠龙便借雨从云,升天而去。
想想就有趣儿。
都说皇上是真龙天子,她私底下想,哪有真正的龙厉害?
故而,每逢雨天,小宫女就喜欢看几眼天空,说不定能看到龙飞过的身影,然而总是落空。
倏地,她看见了什么,肩膀颤抖。
她无措地望着天空,声音又惊又怕,她指着天上喊道:“你们看,云里有个人。”
这一声,把蘅皋宫一干都惊得一激灵。
连出了神的淑妃、正说话的纪筝崔惊樾,甚至是襁褓中新诞生的孩子,都发出了响亮的啼哭声。
老嬷嬷跑出来揪她的耳朵,“小蹄子乱嚎什么?”
“我没胡说!”小宫女两只手去够自己的耳朵,尽力自保,两只眼泪汪汪的,眼看着纪筝等都出门来看光景,小宫女嚷道:“你们看,云里面是不是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