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徜柏诧异地松手,“她还活……”
“死了。”
纪筝果断截住话头。
黎徜柏整个人沉闷下去,发作不出来,又像是在酝酿更大的风暴。
那伽上前一步,柔若无骨,以身碰瓷,“有什么你冲着奴家来,奴家姐姐身体柔弱。”
纪筝:……好茶。
黎徜柏意欲推开挡在中间的那伽,一时却没有推动。不由惊奇看了眼那伽。
这女子时而脆弱,时而装晕,时而身手矫健,这时又装条蛇在那扭,通身的气力却不比他差,底细还真让人摸不清。
怕惊动与小妹相似的姑娘,到时连个念想都无,黎徜柏没有再发难。反而整理衣装,嘱咐旁边的黄家伙计。
“周叁,看茶。”
周叁忙应声,打发打手们退下,他最会做人,另叫人备茶,茶水茶盏都要顶好的。自己躬身请人进去,“将军,江姑娘,里座请。”
用模糊的称谓“江姑娘”,他巧妙地掩饰过了那伽时男装时女装的问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驿站里头别有洞天,一方茶室流水潺潺,桌上铺展书法长卷。博古架上摆着瓷瓶,摆放的枝条花朵都鲜艳,想来每日都换,只候着主人来。
纪筝暗暗心惊,黎徜柏经常巡视黄家的驿站……她的猜想,十之八/九,怕是为真。
她装作余怒未消,与那伽演了一场相劝拉扯的戏码,才扭扭捏捏入座。过程中,她观察着黎徜柏面露焦急,心下笃定,她已将他成功引入彀中。
毕竟大哥素以沉稳自持著称。
黎徜柏抱拳颔首,“刚才多有冒犯,望姑娘莫怪。但凡告知小妹的只言片语,在下不胜感激。”
“您真是黎将军?”纪筝吊着他,“纪姑娘临终之语,嘱托我必须见了将军本人,才能告知。”
那伽知道她有计策,不过不能完全摸清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坐在她旁边,静观其变。
只见黎徜柏找出随身携带的符牌,向纪筝递过去。“我就是黎徜柏。”
他双手奉上,几乎要递到纪筝眼睛下,纪筝不掀开幕离便不好躲。胜在反应快,纪筝一把抢过来,掩入幕离中假装端详,又恭敬送回去。
黎徜柏拿回符牌,眸中似乎闪过一丝失望。
失望什么?没能再看一眼她的样子么。
他自己也说不清。
纪筝不知他心绪,句句斟酌,字字下套。
“我有一江湖旧友,游至偏远地界上,遇见过个破落户女子,浑身烧伤似鬼,聊起天来却自称是相府小姐。朋友以为遇见疯子,为其驱邪,不料女子伤笃一命呜呼。”
讲至此,纪筝已见黎徜柏捏紧了拳头,牙关紧锁。
她心中冷笑,装什么情真意切?假认人死了,就开始扮兄妹情深了不成?
纪筝继续道:“朋友愧疚,将她好生安葬后,便将她临终遗言记住了,想要帮她传达到西京。”
黎徜柏坐不住,拳头压在桌案上,半站起来。欺身逼近。
“什么话?”
纪筝吓了一跳,往后躲在那伽后头,怯生生道:“旧友没到西京,已落了因果,不幸亡故,只有一封信在我这,以防万一。”
黎徜柏忍不住,“到底什么话!”
纪筝抖了抖,声音含哭腔,“纪府小姐泣血而亡,言称死后做了厉鬼,也要寻大哥二哥索命报仇!”
黎徜柏闻言,浑身一软,瘫坐在软垫上,整个人都呆了。
连眸中都隐有泪光。苦笑不住。兀自喃喃,“若如此……若如此……”
若如此。
做了鬼,为何连他的梦都不愿意入。
眼泪欲落时,黎徜柏及时起身,背过身去。
一时无话,茶室只闻流水声。
惊鹿承水过重,平衡逆转,倾向另一侧。
禅意水雾弥漫,写满情执。
墙壁上悬挂的走笔“之”字,都仿佛凝固住了。
余者讷讷不敢言。
周叁是真不敢,纪筝是装的,那伽已经开始拿茶盘里的杏干了。还往纪筝嘴里塞了一块,“唔,够酸的。”
纪筝那点泪意,再次戛然而止。
没等到黎徜柏说什么,他竟无言出了茶室。周叁迈着小碎步跟上。
纪筝懊恼地舒出口气。
那伽轻笑,小声道:“怎么?还有套子没下完?”
纪筝被他看穿,并不言语。
那伽递茶水给她解酸,“配这个,不醒牙。放心吧,他跑不掉。”
不多时,周叁走回茶室来,颇为不好意思。
“姑娘,可否透露纪小姐亡故之地?”
纪筝不期有此一问,略顿了顿,随口拈了个镇名。比静河镇都偏远。补了一口道:“旧友未说具体在何处造坟,我确实不知。再者七年过去,深山老林里的坟,早被雨水冲刷了也未可知。”
周叁点头应了,“多谢姑娘。若能寻见,将军必有重谢。”
纪筝颔首。目送周叁离开。
寻吧,能寻见,那就是真有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