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来领那伽离去的,却是一抹翠色。
崔子庭。
纪筝脚步迈出去,又收回来,只对那伽点点头,使了眼色。若是崔子庭有何不客气的,反抗便是。
那伽回她个眼神,表明不在话下。
他们一走,就剩下纪筝与泰山府君独处。
府君领她去花厅了,彼此落了座,祂就开始煮水、捻茶叶、烹炙淅洗,井井有条。
不多时,就煎茶一杯,推到纪筝手边。
纪筝谢领了。
这场景,她好不习惯,奇奇怪怪的。
没事找她叙茶?
领导找人谈话,一般没好事。都是看下属最近态度不端正啦、作风不友好啦,就是没事儿也要挑出三分错来,“提点提点”说两句。
纪筝听老川讲过,这是常有的惯例。
根本原因,就是工作中定有细节,拂了上峰的意儿。或说了不该说的话。自己还没点数。
只是一般都是直属上峰对直属下属。
她何至于配得上泰山府君亲自来“教训”她?
但她也只能等。
下位者之于上位者,自然被动。
纪筝喝完第一杯茶,微苦回甘,茶是好茶,只是心焦。
终于等来泰山府君慢悠悠的问话。
“生,不是比死好吗?”
这话从专司死亡的阎王嘴里说出来,纪筝颇觉荒诞。
言生死,又不止是在言生死。
纪筝冰雪聪明,闻弦知雅意,“昆仑之难,多谢府君救命之恩。”
鬼阵印的反噬,是泰山府君帮她处理的。
还是穿到五百年前,私底下肯定让祂费了不少心。
天下没有白捡的便宜。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泰山府君:“功德簿,交还给我。”
命令式的,不同于崔子庭的讨要,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纪筝更没有拒绝的资格。
从胸口处摸出功德簿,呈递给祂。
功德簿脱离手的一瞬,纪筝的心像是空了。
一时间,她心乱如麻。
纷杂的思绪创入脑海。
没了功德簿,许多时候就没了后招,没法再出其不意阴人。收编的青鬼等也都随之交了出去。那只绿茶喵也见不到了。
最最要紧的一件,是鬼技和保存鬼识。
没有功德簿,中间多走一道,那伽就吃不到鬼技。以后对她的助力将大大衰减。甚至鸡肋。
泰山府君拿了功德簿,搁在案下,仍是烹茶。
茶具分明干净,祂收回来,先浇了一道。
白气蒸腾。
滚水在竹制茶板上流淌。顺着底座的轨道流下地。
这第一道茶就废了。
又是重走一遍煎茶流程,阎王替纪筝续上了第二杯茶。
茶水从鸣盏中汩汩而出,倾斜进剔透的茶杯,晃得纪筝眼睛都发晕。
还有?
阎王又道:“鬼技这东西,任谁拿着,都不好。日子一长久,长成了祸害,不好收场。”
话越说越不客气。
倏地,殿外传来打斗声,而后是争论,讲了几句话,又平息下去。
纪筝不放心地看过去,从剪影看,是崔子庭和那伽。
屈服平息的,竟是那伽。
不知崔子庭拿什么威胁了他。
滴滴答答的,出血了吗?伤得重吗?崔子庭是怎么个方法,将鬼技“剥离”出那伽的身体?
不,不会是身体。
是从魂魄里剥离。或许外头都看不出一丝伤痕。老手做得就是这么漂亮。
纪筝脑子都差点炸了。
手边那第二杯茶,碰都没碰。
愤怒、懵,还有不甘心,这不公平的委屈叫嚣,一息全部压过来。人为刀俎,她为鱼肉。明为叙茶,实为夺走她的能力。
怒意,根本憋不住。
她猛然让念头刹车。
开始反复呼吸,观想呼吸。
她怕,怕阎王这级别,能读心。
怕心里可怕的想法,被读了个干净。
阎王很强,但祂也是神。
不行,时候未到,心魔未除,五雷法未成,她灭不了神……
这危险的想法从脑海中蹿过。留下了某种奇妙的痕迹。冰凉、兴奋。
好,她能忍。
大逆不道的想法被藏了下去。
师父教过,这套呼吸法,累时可以休息用。更重要的作用,是去杂念。
碰到能窥探人心的妖邪。观想呼吸法,就最为好用。
呼吸平稳。
念头也有序地来了又去。
纪筝终于能捧起第二杯茶,品尝它的味道。
她品茶的动作像慢动作,一小口一小口地抿。
怎么办?
这场谈判,两杯茶,她输得溃败千里。说是谈判,不若说她是被请入瓮。
谈判失败,大不了买单离场。
买单固然爽快,但她的筹码。都输光了。
当了试用阴差来的积累,顷刻间烟消云散。除了光秃秃一柄酆都冥灯,和傍身的幽冥之力,什么都不剩下了。
这次,她一无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