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筝心满意足。
小埋已将馒头提了来。放在半成形的围栏边。
奶兔蜷缩在竹篾笼里,皮毛都在颤动。
【走走走。】
【鸡吃兔!鸭也会吃馒头的。】
纪筝勾了勾嘴角,招呼小埋,“要不要把馒头放回去,还是陪着你睡?放在外头容易吹风,它还小,病着就不好了。”
小埋一听老有道理,就把兔兔抱起来,揣在怀里保暖。
【诶?这个人难道听得懂我讲话吗?我要去问问菇菇。】
纪筝蹙眉,目露疑惑。
菇菇?
她正想着,从邱老头那接过劈好磨圆的毛竹。一根根排列好扎紧,一端朝下,用锤头敲扎实。疏密有致的竹围栏又扎好一面。底部还留了一指高的空隙,用作透气散热。
转身,她就被绊倒了。
还好手撑着墙,才没摔个脸朝地。
她向下看去。绊倒她的……是一颗香菇。
或许,该说,是“一个”香菇。
香菇:【踩。】
它是植物,不是动物。能开灵智,已是天时地利人和多方作用,实属不易。因而只懂少量简单的词汇。
纪筝:香菇求踩?
不,这香菇哪来的。纵是生出来,顶多冒个头,怎么就长得这么滴溜滚圆了?
香菇:【滚。】
纪筝气笑了,“小埋,想不想吃香菇?”
小埋这孩子,喜肉不喜菜。唯一爱吃的蔬菜就是香菇,嗜菇如命。这一点,她不是亲生更赛亲生,和邱老头爱吃菌子的口味,格外相像。
“要要要!”小埋扑过去,一张圆脸在香菇面前瞬间放大,盯牢香菇,喉咙里不停咽口水,“是煮着吃还是烤着吃呢?”
香菇:【不。】
纪筝笑着摸摸小埋的羊角辫,“不急,养肥了再吃。”
小埋噘嘴,有点失望,这香菇已经够肥美的了呀。
错觉似的,小埋看见香菇好像抖了几抖,应该是风吹的吧。
日子倏忽而过。
崔惊樾慢慢醒转,也不跟人说话,顶多喝点水。他和纪筝之间更僵,几乎都当看不见对方。
邱老头看着俩孩子,眼睛周围都笑出褶子,不问也不点破。
倒是小埋经常夹在中间,感觉怪怪的。
她还是更喜欢养兔兔和小鸡小鸭。
赵田送来的野鸡野鸭,在竹围栏里适应得都不错。鸡不怎么挑嘴,年山上打的苜蓿野草就能养活;鸭则要吃玉米麦子和豆子,还得省着点喂,不然就拉软便闹肚子。
等养熟悉后,每日清晨就要开围栏。
把鸭子放出去。绿头鸭嘎嘎嘎就撒开鸭掌往静河里跳。
扑腾下水,又稳稳浮在水面,安闲泅水。
晨起的阳光投下,倒影在水面晕开圈圈涟漪,绿头鸭就洑在那一轮红日的中央,抬着鸭头,沐浴在专属于它的温暖里。
纪筝双手后撑在岸边,放松地也沐浴在这片阳光里。
清晨很短,时光很长。
这回一月两次的赶集,都是邱老头带小埋去,纪筝守家。今儿个就她在家。
她听见邱老头说,鲁氏改性子了。伤痛好了能下床后,如获新生。
不仅她官人田大鹏不短人家的肉了,而且她还要经常出去“布施”乞丐穷人,发心做善人了。
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有时候脾气上来了,还是老做派,露过几回凶相,当天立马发疼叫唤。只得又改性。
纪筝听着,只能感慨,有些人,记吃不记打。
身后传来细细索索衣料摩擦声。
邱老头和小埋在集市,家里也只有那个小道士了。
崔惊樾在冤鬼路伤得不轻。
光是他坐在桌边吃饭,后背就能冒红,浸湿一大片,就知道伤势难好。
阴间的伤,带到阳间,需要慢慢养。
但这厮嘴硬,从来不吭声,没见他喊过一声痛。活像个没事人。
但他有变化。
墓园尽头的无字碑,经常被擦洗如新,墓碑前日日雷打不动供上新鲜野百合……
不是纪筝做的,那就只有他了。
纪筝回头,果然望见疯道士浑身一僵。
小道士表情高冷,转身就走。
纪筝微微一笑,“崔小花?”
这是从冤鬼路回来后,纪筝第一次对他说话,还是唤的他的名字。
崔惊樾的背影一滞。
仅这一瞬的犹豫,纪筝就确定了,果然是他,那只鬼蛟。
她心中叹息。
早该发现的。小师弟的灵魂丢了一魂三魄,清醒的时候不多。
那天在冤鬼路的……在阴间还要保持魂魄不被吸引、不溃散,控制小师弟身体的,只能是鬼蛟了。
只不过,当时鬼蛟能点亮符咒,她才没多想,直接当成小师弟。
那夜的,到底是不是小师弟?
或许是,或许不是,但都保护了她。
“崔惊樾”见自己被认出,表情更冷。来掩盖他颤动的嘴角。
他慌了。
又想起那天墓坑里的纪筝,那么无助地抱着骸骨,像是抱着她的全世界。
黑白分明,干净得像婴儿的眼睛里,全是泪水。
他咳一声,“你不许哭。”
噗嗤。
“我不哭。”纪筝掌不住,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拉住他袖子往山上走。
“崔惊樾”被她拽着,向来高冷的面具,难得露出一丝裂缝。
“去哪儿?”
“干活。伤快好了,还想白吃白住?”
明明是冒犯的话,但“崔惊樾”望着她见牙不见眼的笑容,逐渐失神。
曾经有个人,也是这样,就是最生气的时候,都会笑。
心里有一处,随着记忆里的某个画面,开始松动。
但被他狠狠用意念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