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找了王婆,如不出意外,从她对国公府过度关心的态度看来,王婆应该和国公府有很深的渊源。
果不其然,王婆一听他的来意,再三检查他的信后,教了他一种国公府传密信时独有的结,只要有这个结,与国公府相关的人看见了就会去取信。
而今,该做的事都做了,只能静候消息了。
他靠坐在窗前,肩膀的伤口时时传来阵痛,他的脖子上一圈淤青,伤到了咽喉,说话困难不说,沙水根本入不了口,粗粝的沙子刮过就会引起喉咙剧烈的疼痛。
他不知道那个人去了哪里,是否已经拿着证据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越瑛思绪万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他不对的?
他不是傻子,不论是扬州还是京城,朗时野步步为营,几乎筹谋得滴水不漏,就算有些差别,也不会打乱他的计划。
在扬州时,姑姑对他的态度与旁人不同,绮罗仙不是大晟人,是异族,他是知道的,多年来,他第一次见到姑姑如此忌惮一个人,那时起,他便猜测,朗时野不是大晟人。
可他不是大晟人又为何能当昭王,还能当将军?这些说不通的疑点一点点堆积,终于,在朗时野借着烟火让他莫怪时,他的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大胆又惊悚的猜想。
平心而论,那些相处的时日,热闹的灯会,他不是没有悸动过,可若有朝一日朗时野真的要对大晟做出什么不好的事,他抬头,仰望着万里无云的黑夜,他想,他一定会拼尽全力去阻止。
荒漠昼夜温差大,白日热,夜间冷得冻人,尤其夜里又起了沙暴,门被扣响,越瑛起身开了门,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他面前。
———是阿梨。
“怎么了,阿梨,找我有什么事吗?”越瑛矮下身温声问她。
小小的孩子端着一碗飘着叶子的清水,看着他说:“阿娘知道你嗓子疼,叫我用陶壶煨了好几遍,滤了好几遍,送来给你喝,阿娘说,你是保护我们的大英雄,就和李将军一样。”
越瑛一愣,阿梨端着碗使劲往他怀里塞,他接过碗,笑着说:“替我谢谢你娘,沙暴要来了,你先进来吧。”
他刚说完,阿梨噔噔噔就迈着腿跑进来,越瑛收拾一下床铺,问她:“你娘还好吗?”
“我娘,好多啦,喝了药以后可以下地了走动了。”
“那就好。”
“对了大哥哥,另一个大哥哥呢?”
“他……他做自己的事去了。”
阿梨歪着头:“你们是什么关系呀?”
什么关系?床伴,同行人,或是敌人?越瑛自己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很复杂,掺杂着利益和利用,他们的关系也很简单,简单到轻轻一拨,就再也不相干了。
所以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你们会替李将军平冤吗?”她说这话时小心翼翼地看着越瑛。
对上她眼里纯粹的期待,越瑛喉咙发梗,口中发苦,阵阵疼痛再次涌上来,他忽然呛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把阿梨吓了一跳。
阿梨拍着他的背,嘀咕道:“那么大人为什么还会呛到?”
这一打岔,阿梨就忘了刚才的问题,沙暴还未停,越瑛就给她讲了讲京城的趣事,她听得兴致勃勃,讲到京城子弟人人都能上私塾时,她露出向往的眼神。
“大哥哥,”阿梨有些害羞“我不认字,但我也想学,你可不可以教我一点?”
越瑛笑着应她,便从简单的三字经教起,他念一句,阿梨跟着念一句。
阿梨很聪明,学得很快,才短短一会儿就已经能背出来了。
“阿梨很聪明,那我再教你一句好不好?”
“好!”
正是兴头上,阿梨眼睛亮得如天上的细碎星子。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阿梨跟着他念,却还是有些懵懂。
“大哥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为天地确立道德和伦理;为百姓确立他们的生命意义与价值;继承和发扬历代圣贤的学问;为千秋万代开创永久太平的基业。”
“阿梨,你记住了吗?”
阿梨点点头:“记住了。”
“你的人生广袤,不论做什么,都不要忘了这句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阿梨反复念着。
此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大晟的第一位女官上位时,将这句话张贴在了国子监,以督学子们莫要忘记学习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