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沈清逐在她怀里睡了过去,毫无防备。
这传达给殷海烟一个信号,那就是沈清逐也在心中进行着一场拉锯战,这很激励她,才第一天而已就有这么大进展,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说动他了。
可是接下来的十几天里,殷海烟软磨硬泡,纵然她认为自己已经拿出了十足十的赤诚,其中的利害关系都跟他讲得明明白白,可是沈清逐就是不松口。
殷海烟觉得很累。
难道还要再来回硬的,把他的腿打断?或者就把他打晕了扛回去?思来想去,这两个办法也不是不可行,但要做就要做到一击即中,不然沈清逐以后肯定要防着她。
说干就干,她打算今晚就动手,和连微尘商量好在外接应她。
这天她照常在夜黑风高时来到玉昆宗,老树上的金铃照常发出扰人好眠的警报,清脆又急促的铃音传遍了整个宗门。
子弟们猛地惊醒,又慢腾腾地坐起身,面面相觑。烛灯亮起,一个个眼睛下面都挂着硕大的黑眼圈。
眼睛里的意思很明显:“去,还是不去?”
最终责任心战胜惰性,大家认命地叹了口气,披上衣服往外走,不悦地抱怨道:“搞什么?这都多少天了?天天夜闯宗门,也不干坏事,这魔头真是吃撑了来溜达呢?”
“天天都这么闲,我看也未必是那魔头。”
“就是,说不定只是哪个魔族小贼捉弄我们,让我们夜里休息不好,白天不能好好练功,真是歹毒!”
“连齐宣和翁白都捉不住的人,怎么会是什么小喽啰,这肯定是魔族的阴谋诡计,等哪天我们放松警惕了,对面就会来真的。”
齐宣和翁白在人群里默默对视一眼,半句话也不敢说。
那天弟子们想了个法子,一起埋伏在夜色里等待那夜闯宗门的人到来,安排齐宣和翁白这两个掌门亲传弟子在她现身时打头阵冲上去捉人,结果人是不出所料地现身了,但他们闹腾了一晚上,却一无所获。
弟子们从此泄了气。
今天晚上亦如此,巡视一圈未发现可疑人员,子时三刻,金铃准时停止了震颤。
“比公鸡打鸣还准呢。”一小弟子吐槽,他望着高大的枫树上缠绕着的数千金铃,怀疑道:“会不会是这金铃阵出问题了?”
眼见大家都开始怀疑金铃的权威性了,翁白赶紧出来反驳:“怎么可能,这金铃比玉昆宗的年纪都大,从没出过一次问题,好了好了,今夜无事发生,是好事,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他知道金铃不响的原因,那是那魔头又进到师父的静室里去了。师父的灵力完全可以掩盖她身上的魔息,老树感知不到魔息自然就认为入侵者已经远去。
到底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师父天天晚上约见魔主这个老仇人?
翁白想不明白,他憋在心里难受,唯一知晓这个秘密的大师兄完全不理解他的心情,于是他更难受了,像一千只蚂蚁在他的心里爬,烦得他睡不着觉,只好上屋顶上吹凉风。
谁知,瞧见一个人朝师父的静室内走去。
“师叔!”
翁白跳下屋顶追上他。
那人转过身来,正是前几日得到了失踪修士的消息,亲自出门探查的赵占秋。
赵占秋正往静室方向走去,见是他,没有多做理会,只道:“你师父还在闭关?”
他脚步很急,翁白赶紧跟上去,看着离静室越来越近,他大声道:“是,您何时回来的师叔?可有什么发现?找我师父,我帮您通传一声?”
赵占秋被他突然的大嗓门吓了一跳,皱眉道:“翁白?做什么呢,我有要事相商,已经走到门口了还通传什么?难不成还有什么事情是要瞒着我的?”
被赵占秋一语戳中心事,翁白顿时像是只淋了雨的鹌鹑,缩着脖子干笑:“师叔您多想了,玉昆宗怎么会有瞒着您的事情呢……”
翁白心道:“这事还真得瞒着赵师叔,不然他说不准要坏了师父的计划。”
赵师叔虽然平日里看着不像大师兄那样死板不知变通,但其内里事一个最为嫉恶如仇的人,要是知道现下那间屋子里,和师父待在一起的人是魔族,还是魔族的头子,他不用想就知道到时候的场面有多门难以控制。
翁白小小年纪就为了师父和玉昆宗的安宁操碎了心,全然不知自己的心情都写在脸上。
见翁白心虚的样子,赵占秋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道:“难道你师父出什么事了?”
说完不等翁白有所反应,几步走上台阶,马上就要推门进去。
翁白行动比脑子更快,下意识冲上前,挡住静室门口,支支吾吾道:“不不不……我师父好得很,只是这么晚了他老人家已经休息了,要不明天一大早您再来?”
赵占秋厉声道:“翁白,你到底在遮遮掩掩些什么?今日若不能亲眼见到掌门,我是不会回去的!”
还要见到师父!还要亲眼?!那天自己无意间看到师父身形的场景又浮现在脑海里,结合这些天师父不见人的种种奇怪行为,翁白觉得师父一定是在守着一个大秘密,要是见到师父本人,那么这个秘密一定就会被迫公之于众!
天啦,想到了这一点,翁白感觉自己额头的汗珠都快滚下来了!
就在他决定好无论如何都要坚守住这扇门时,静室内传来声音,气息平稳,“师兄,你回来了?翁白,你先回去吧。”
门外微妙的紧绷气氛顿时缓解下来,赵占秋越过翁白,推门进入静室。
他同样被这充斥着整个静室的洁白纱幔吓了一跳,“师弟,挂上这等饰物是为何?”
沈清逐淡淡道:“这是我近日的修炼方法,修炼心法时,总觉得心神不宁,挂上这些更觉幽静。”
赵占秋似懂非懂:“原来如此。”
沈清逐从指尖飞飞一股灵力,将一把椅子搁在赵占秋眼前,赵占秋疑惑了一下,望着前方的重重帘幕道:“师弟我不能见你吗?这又是为何?”
沈清逐脸不红心不跳,淡淡道:“亦是有助修炼。”
赵占秋拧着眉,似懂非懂:“哦,原来如此,等下回闭关时我也试试。”
虽然不理解,但是他尊重师弟的想法,在椅子上坐下来。
沈清逐提醒他:“师兄行色匆匆,可有要事相商?”
赵占秋开始正色,道:“不错,我在外探查几日,发现那几名失踪的修士,的确就是被魔族所俘。”
重重帘幕和数道屏风后面,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桌上一块玉环的殷海烟猛地支起了身子,看向赵占秋,须臾,又猛地回头看向沈清逐。
沈清逐抬起眼皮和她对视,目光静似平湖,却让殷海烟将手中的玉环都快紧张地捏碎了。
沈清逐看着她,问赵占秋道:“师兄是如何确定的?”
赵占秋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道:“说来惭愧,是我从无上境买来的消息。”
殷海烟心道:“又是无上境……”
无上境什么生意都做,从无上境买来这些消息倒也不算奇怪,只是这消息倒底是真是假呢?她这段时间一直都派人在魔族排查可疑人员,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难不成是有人将人藏了起来,或是那三名修士已经死了?
沈清逐似乎是看透了她所想,问赵占秋:“他们还活着吗?”
赵占秋笃定道:“活着。”
沈清逐:“师兄为何这般笃定?”
赵占秋凝重道:“无上境的那人在我面前用他们的寻迹蚕找的人,师弟应当知道,这是他们无上境的独门秘术之一,蚕能在沙盘上指出所寻之人所在的地点,若蚕能化成蛾子,那么就说明寻找的这人还活着,我是亲眼看着那蚕在沙盘上变化成蛾子飞走的。我猜测这三位修士是被做成了傀儡,就跟齐宣他们那日回来时一样,魔族有能力抽取修士灵识,将修士做成傀儡的也没几个人,一定是那魔头所为!哎!”
赵占秋越说越激动,最后说到魔主时狠狠拍了一下椅子扶手,一时没控制住力道,屁股下的椅子在他身下四分五裂。
“噗——”殷海烟没忍住笑了一下,狼狈地坐在地上的赵占秋顿时警觉地竖起耳朵:“师弟,你这屋里还有别人?”
殷海烟捂住了嘴巴,瞪着眼睛无辜地看向沈清逐,摇摇头。
沈清逐看她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
赵占秋疑惑:“那方才那声是……”
沈清逐抿了抿嘴唇,敛眸道:“是我,抱歉。”
赵占秋的脸一下子烧起来,尴尬不已地站起来:“让师弟见笑了,我实在是心中愤懑。”
殷海烟笑弯了腰,眼泪都要出来了,死死滴捂着嘴趴在桌上。
沈清逐瞥了眼颤动不止的桌面,又瞥了眼捂着脸趴在桌上道那个乌黑的头顶,眸光停顿片刻,淡然道:“无妨,师兄为何笃定他们被做成了傀儡,许是被困在了什么地方回不来也说不定。”
赵占秋语气再次凝重,又道:“师兄可知如今的魔主是谁?”
沈清逐停顿片刻,道:“知道。”
赵占秋马上意识到自己这话问的不妥当,沈清逐是谁?他可是当初斩杀了魔主的人,魔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魔主是谁?谁不认识魔主,他都不可能不认识。
他笑道:“是我糊涂了,师弟才是众仙门中最了解魔主的人,毕竟当初那么近地看到过魔主。”
沈清逐捏了捏手中笔,偏过头看向身侧。
殷海烟听到赵占秋又开始说到自己,也直起身子,生怕他又说出什么加重沈清逐和她之间的嫌隙的话,下意识地与他对视。
这一看,心里又咯噔一下,开始突突跳起来。
沈清逐眼神中透着一点死寂,他看着她的眼睛,对外面的赵占秋淡道:“师兄这话说的不对,离一个人太远会看不清,可离得太近了,就容易被蒙蔽双眼,双眼被遮蔽许久,我想我才是最不了解她的人。”
殷海烟做不出多余的表情来了。
沈清逐这话是对她说的,她当然听得出,还听得出他很认真。
难办,今天晚上必须把他带走。
她的目光转向白瓷花瓶中插着的一支桃花枝,和先前的那支光秃秃的梅花不同,这支桃花枝开得很好,鲜艳热闹,惹人怜惜,是她今天才带过来的。
沈清逐自始至终没朝那桃花多看一眼。
赵占秋只当沈清逐是在同他谦虚客套,觉得两兄弟之间生疏,难免有些伤心,道:“师弟,恭维道话你听惯了,须知我这话并不是恭维你。”
沈清逐道:“自然,师兄还是先说正事。”
赵占秋道:“大约在一万年前,魔族和仙门的冲突最为激烈,师父同你我讲过,那时的魔域有赤瞳一族,别族都被赤瞳一族掌控,战力勇猛非凡,不知疼痛也不知畏惧,因为他们早已被赤瞳族做成了傀儡,我们的修士与他们缠斗,极为吃力。后来不知魔族出了什么乱子,赤瞳一族被其他部族联合镇压,从此在魔族销声匿迹。可是我此次出门得知,现任魔主继位时魔族曾遭到魔主多个部族的反对,只因现任魔主是赤瞳一族的后人。”
“那个传说中的,和师祖活在同一时期的赤瞳一族?”沈清逐愣了愣,转头看向殷海烟,从她的反应中看得出来赵占秋得到的消息不是假的。
“不错。”赵占秋继续说:“后来她吞噬了混沌,得到了混沌之力,才使得魔族勉强承认她。师弟,你想啊,这赤瞳一族的力量是多么强大,他们好战好斗,野心勃勃,那魔头是赤瞳族的后人,天生就具备制作傀儡的能力,她这么做,一定是蓄意挑起争端,好助他们赤瞳族重回魔族。这样一来,我们宁静的日子岌岌可危啊。”
沈清逐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会想办法的。”
赵占秋回去了,离开之前还不忘督促沈清逐早日作出决定。
殷海烟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对沈清逐道:“你这师兄还真是为你们操碎了心,不如把掌门之位丢给他坐,你同我回魔族享受荣华富贵?”
沈清逐看着她,目光复杂,半晌,道:“你真是?”
“是什么?”殷海烟不甚在意,“是赤瞳后人,还是像你师兄说得那样,捉了你们三个修士,布下一个惊天大局只为重振赤瞳族?”
沈清逐道:“前面的。”
殷海烟点了点头,“嗯,我真是赤瞳后人,怕吗?”
“为什么要怕?”沈清逐淡淡道:“当初败了的人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