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落疏摇了摇头。
那宫女在她案前驻足良久,她早有所觉,已有防备。且遇刺这事,亦非头一回。
茶水从杯口溢出来,漫过姜尘的虎口,他这时才回过神来,赶忙转身欲宽慰宋落疏几句,然殿中已然大乱。有腿脚伶俐的小太监急忙跑去请太医,又有几个侍卫从外头冲进来,三下五除二将那女子押到台前。
宋落疏冷眼望过去,认出那人是陈家三女,陈肃临的妹妹,陈念盈。
高台上,宋徵已然大怒。
“你们就是这样做事的?一个女子!一个逃亡在外的弱女子!那晚让她逃了便罢了,如今竟让她混到宫里来,刺杀长公主!”
今日当值的几个守卫惶恐伏地,连连磕头告罪,然后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不多时,便将事情查清禀到御前。
原来这陈念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扮作侍女模样,随一位夫人的车轿进了宫。又偷了御膳房宫女的衣裳,借上菜之名,入得云光殿。眼下跪在御前,犹睁着一双红眼,扭头瞪着宋落疏,破口大骂:“贱人,为何杀我长兄!”
宋落疏看着陈念盈那副癫狂模样,只觉悲凉。那日她杀陈肃临确是意外。但即便她不杀他,陈肃临乃反臣之子,又怎能容他活于世间?
陈念盈久居深闺,哪里知晓其中利害。陈家野心,或许她并不知晓。她只知道他的哥哥死了,死在了他的洞房花烛夜,死在了长公主的钗下。
宋落疏淡淡收回目光,不再看陈念盈一眼。她口中辱骂之词愈发肮脏,宋徵皱着眉,摆手,命人将她押进牢中关押,仔细审问。
此时,宋落疏才起身,对宋徵行了一礼。
“父皇,儿臣累了,想回宫歇息。”
宋徵本欲好生安抚宋落疏一番,见她面色淡然,并无惊慌,应无大碍,便点头应允,嘱她好生歇息。另一头,又命人去催促太医。
*
回宫路上。
宋落疏靠着轿中矮榻,微合双目。她努力想小憩一会儿,然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方殿中陈念盈那双望过来的眼睛。
猩红可怖,浸满了仇恨。
她忽然想,陈家并非皆是罪大恶极之人。
譬如陈念盈这等闺阁秀女,正是天真烂漫的年岁,亦或是后院里那些小妾,府中打杂的仆役婢子,他们哪里知晓什么朝堂之事,甚至到死,都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
他们是无辜的。
宋落疏拧眉,捏紧了手腕上的佛珠。
可是宋徵对她说过,要做帝王,就不能有怜悯之心。
究竟何为对,何为错呢?
宋落疏忽地睁了眸子,纤细指尖挑起车帘,唤来正低头行路的晚月:“老师何日归京?”
晚月本想着她刚受了惊,需好生养神,特地嘱咐了轿夫动静小些,自己和琼花也一直噤声行路。骤然听见她问话,晚月先是一愣,很快答道:“秦先生归乡探亲,约莫还有半月才能返京。”
“知道了。”
轿帘重又落下。
自回到长乐宫,直至傍晚,宋落疏一直面色怏怏,似有心事。琼花和晚月知她脾性,亦不敢多问。入了夜,宋落疏合眼躺下,辗转反侧,终是无法入睡,索性披衣起身,去廊上寻晚月。
晚月正借着廊灯的光做针线,听闻脚步声,转头,见宋落疏随意披了件薄衫立在廊下,急忙起身:“殿下小心着凉。”
她快速去寻了件厚些的衣裳为宋落疏披上,关切道:“殿下还没睡下?”
“睡不着。”
夜幕漆黑,圆月高悬。
宋落疏望了眼那轮冷月,转身朝后院走去。
“陪我去看看白狮子。”
白狮子是宋落疏最心爱的一匹马。这马是她上月生辰时李皇后送予她的,通体雪白,一根杂毛也无,威风凛凛。只是性子极烈,平时一旦放出,需得五六个马奴牵着才能制住。
马厩旁几间矮房灯火已熄,几个马奴已歇下了。
院中安静至极,偶有马儿饮水之声。
宋落疏迈步走近,忽见马槽前有一人影。那人单膝撑地,一只手攥着马绳,一只手轻抚着马头,马儿似与他很是亲近,由他抚摸,并不挣扎。
那马儿正是她从母后那儿得来后还未能驯服的白狮子。整个马厩中只这一匹白马,颜色实在醒目。
宋落疏蹙眉,狐疑停步。
而那人听见脚步声,似是吓了一跳,惊惶转头。
泠泠月光洒下,照亮他面庞。
“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