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腹拈着一粒圆润佛珠,捏转把玩,忽想起昨夜大雨,雨水混着那人的血珠,蜿蜒洇湿了她的皓腕。
也不知太医给他瞧过伤了没有,如今是死是活?
宋落疏抬眸,正欲开口去唤琼花,让她去后院看一看。
“殿下,他醒了。他说想见您。”晚月已站在门口禀话。
*
睁开眼时,日光刺目。
窗开了半扇,雨后潮湿的空气透进来。晏朝费力地撑起半边身体,重重咳嗽起来。
好半晌,意识才渐渐清明。他迅速环视四周,知自己不在云裳阁中,稍稍缓了口气。
模糊的记忆逐渐涌进脑海,是了,昨夜他趁着门口看守醉酒打盹之时从云裳阁跑了出来,只是刚到街巷便被发觉,一路仓惶逃窜。后大雨忽至,他体力不支,昏倒在地。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他的身体。
那时他感觉他就要死了。恍若又回到了东郦国破的那天,野草芜杂的山崖,他亲眼看着哥哥被乱箭射死,尸身就倒在他的旁边。
那时也下着雨,他记得雨的味道,凉的、苦的,和死亡一样让人畏惧。
弓箭重新挽起来,齐齐对准了他。仅剩的几个侍卫拼死拥着他逃出了那片野林,他跌跌撞撞地跑着,几度昏倒又爬起来,终于在一处山涧里遇到了人。
那是一队常年往来于四国之间的商队,做的皆是些见不得人的生意。见他模样生的好,便一路将他带到了这里,卖给了云裳阁的老鸨。
晏朝攥着床幔,慢慢坐直了身体。脊背上的伤口好像不那么痛了,似是有人已为他上过药。他凝神坐了好一会儿,渐渐忆起昨夜昏迷之后的事。
积满雨水的青石路,挂着红色车帐的轿辇。轿辇上下来的女子停在他面前,冷淡地睥着他。
是她救了他么?
晏朝倾身,欲下床寻人问个究竟,救他的人是谁,这里又是何处?刚探到榻边鞋袜,便见一少女推门而入,手中还捧着一碗药汤。
“你醒了?”小宫女愣了愣,将药汤放在桌上,转身跑出去叫人,“晚月姐姐,晚月姐姐,他醒啦。”
不多时,晚月快步走进来,见他似无大碍,便道:“既醒了,便先好生歇着罢。”
言罢,转身欲走,晏朝急忙出声将她喊住:“姑娘,这里是……”
他的嗓子因过分干哑 ,声音听起来有些怪异。晚月停住步子,命那小宫女去煮壶热茶,复又折回屋内,将身后房门关上。
“这里是皇宫。是殿下救了你,将你安置在此处。你且安心养伤,莫要四处走动,殿下不喜惹事生非之人。”
皇宫……
殿下……
晏朝眼皮一跳。
难道他如今在北安皇宫中?
见他眸色怔然,晚月又压低了声音,将话说得更清楚些:“救你的人,是当今长公主殿下。若想活命,便安分待着,不要惹事。”
晚月并非爱摆威风之人,只是近日宫中暗流涌荡,再加之此人来历不明,她不得不小心提防着些,所以才出言警示。
北安长公主殿下……
晏朝脑海中又浮现出雨夜里那一截被冷雨打湿的红色裙裾。
默了默,他缓声道:“劳姑娘带话,能否见长公主一面,以谢救命之恩。”
不管对方是何身份,既是他的救命恩人,自是要谢的。
晚月看了他一眼,并未应承,转身带着小宫女去了。
晏朝在榻上安静坐着,不知晚月是何意,许是不许。不到一刻钟,屋外脚步声传来,晚月叩了几下门道:“出来罢,殿下应允见你。”
他急忙理衣起身,推门出去。屋外流水淙淙,花草繁茂,长廊迂转,淡香盈鼻。来往宫人皆低头噤声,行步匆匆,足见此处主人地位之重。
行至寝殿外,晚月轻叩门扉,禀了话,才将晏朝带进殿内。
满殿檀木香。
晏朝抬眸望去,见窗下一张长榻,少女倦懒靠着软枕,云鬓低垂,珠钿重重,大红软纱顺着手臂滑落,她指尖捏着一支刚燃的细香,正要插进榻边孔雀蓝釉的香炉里。
宋落疏忽而抬眼,朝他看过来。
亦是此刻,晏朝第一次看清雨夜里那个少女的面容。
娇若芙蓉,丽若云霞。
一双凤眼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仿佛在俯视一只地上的蝼蚁,她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而凡人只配跪地叩拜。
“叫什么名字?”她眼尾轻挑,抬手扶了扶歪斜的香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