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当年若不和徐家联手,便要眼睁睁瞧着未成年的十一弟做傀儡皇帝,他这成年的皇兄,只怕是凭空就多几条造反的大罪;而徐家呢,若不和皇上联手,也要被那些欲立小儿皇帝的人,给生吞活剥了。
然而,说来说去,最可怜的,还是容贵嫔这小小的女子。
张贵妃想到这里,不由得又在心里叹口气,对着容贵嫔,又多几分耐心:“贵嫔妹妹突然来访,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容贵嫔坐在殿中看书,忽地听见外头人声,便走出来看,谁知乍然就听见孙云儿要侍寝,心里乱成一团,这便想着往张贵妃这里来问一声。
可是张贵妃开口问了,她却不知道怎么说。
“我……没什么事,二皇子呢,怎么不见?”
“哦,洛儿马上要进玄英殿读书了,我的意思,叫他先去拜拜师父,所以不在殿里。”张贵妃上下打量一番容贵嫔,忽地问,“可有人怠慢妹妹?皇上有旨,妹妹那里务必要优容以待,决不准敷衍,若是妹妹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我。”
不知是因为张贵妃关切的语气,还是话里的深意,容贵嫔神色一动,竟当真问了出来:“孙美人明日要侍寝,事先竟没一丝风声透出来,我还是偶然遇见养怡居的小太监唐孝,问了才知道这事,贵妃娘娘您知道这事吗?”
这话说得颇有技巧,仿佛是在说孙美人使了心机,媚惑皇上。
庆云方才自己也这么疑心,然而听见容贵嫔这么说,却还是眉心一跳。
荣贵嫔的意思,在后宫里,可算得上举足轻重的,她疑心起那位孙美人,只怕孙美人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庆云不由得看向自己主子,不知主子会向着谁。
张贵妃轻轻靠坐在椅背里,连眉毛也没掀一下:“原来是这事,方才敬事房已经来报了,这事我已经知道。”
她说着,凑近一些,颇有些推心置腹地道:“我们这些高位的妃嫔,哪有跟下头小的置气的道理,妹妹若是为了这个生气,竟是大可不必了。”
容贵嫔被堵得无话可说,抬头看一看张贵妃。
眼前的女子,一张端方的容长脸,柳眉俊眼,虽不再年轻貌美,却还是风姿绰约,再加上她诞育了二皇子和三公主,捏着协理六宫之权,在后宫可说是位同副后,哪里懂得自己这个无宠之人的难处。
容贵嫔用力咬一咬嘴唇,还未再开口,张贵妃又微笑着道:“孙美人的事,确实是出人意料,可是这事却也对妹妹有利,你当初选她和罗家姐妹,不就是看中她们新鲜吗?有了这三位得力助手,妹妹也终究会有承宠的一天,是不是?”
面子和里子,张贵妃都给了,道理,也掰开揉碎讲得清楚,容贵嫔抿着嘴唇沉默片刻,又拣闲话说了几句,得体地告辞出去了。
待容贵嫔走远,庆云才轻声开口了:“这位主子,从前还觉得她温柔敦厚、善良天真,如今看着,竟是面善心窄,原先选了三位美人,是指望人家替她争宠,如今人家得宠了,她又气得要兴师问罪,还好娘娘讲得清道理,好歹把她打发回去了。”
张贵妃微微一笑:“你自己方才还说孙美人恐怕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呢,这会怎么又替孙美人义愤起来?”
庆云讪笑一笑:“倒也不是为了孙美人,只是不忿那容贵嫔,无事时恭恭敬敬,一有事,就来挑唆娘娘做恶人。”
“你当她生气,是为了孙美人得宠?”
“难道不是?”
“她能给大小罗美人出主意,叫那姐妹俩轮番陪着皇上聊天,以便留住皇上,怎么会因为孙美人得宠而生气?”
庆云正是想不通这点,闻言端起茶碗,作个顽皮的样子:“瞧奴婢这个笨脑子,就是离不开娘娘教导,还请娘娘教教奴婢。”
张贵妃展颜一笑:“油嘴滑舌。”她抿一口茶水就搁下了,慢慢点拨庆云:“有恩宠的人,才在意恩宠,容贵嫔她有的是什么?”
“是地位,是九嫔之首的尊贵。她……哦!”庆云到底不是糊涂蛋,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容贵嫔不是为孙美人得宠生气,而是在担忧,孙美人骤然得宠,超出了她的掌控。她在意的,是宣明宫主位的权力。
“这么看,那个孙美人可悬了。”庆云良久才出声,“咱们要不要盯着点宣明宫,倒不为了别的,只怕闹出事来。”
“罢了,一个小小的美人,还用不着我去操心,等那孙美人成了气候再说。”张贵妃说着,倒又叹口气,“要操心,我也得操心潜邸上来的这些老人。”
庆云一下子把宣明宫抛到脑后,脸上涌出一股郁色:“娘娘说得是,今天去慈安宫拜见,太后娘娘一句娘娘的功劳也不提,只说是皇后管理后宫得宜,皇后管什么了!她……”
张贵妃轻轻咳一声,庆云连忙转过话头:“还不是为着这些日子宫里的流言,说那孙美人是皇后安插的棋子,帝后因为这事才失和的,太后娘娘听见这话,不高兴了,便迁怒在娘娘头上。”
庆云说到最后,又是沮丧又是气愤:“嘴长在别人身上,娘娘就是想管,也管不住啊!这个和嫔,从前就喜欢乱嚼舌根,如今年纪大了也不知道收敛,她传这样的谣言出来,究竟是何居心?就是几个新人,也比她有规矩些!”
说了一大长串,庆云愈发气愤,不由得又道:“说起来,还是皇后作下的事,皇上选了一对姐妹花罗美人,太后见了不喜,不过是叹了口气,皇后立刻出声留下了那个木头似的孙美人,如今倒好,成了旁人编排闲话的把柄,她也不算冤枉!”
张贵妃仿若不曾听见庆云最后的一番话,只淡淡一笑:“和嫔哪里是没规矩,她是成心的,踩下那个孙美人,不就把她宫里的赵美人给显了出来?”
这踩的是孙美人吗?这踩的是皇上皇后的脸!
如此拙劣的手段,也就那个和嫔能使得出来,偏生她命好,还能有位公主傍身,倒比无子的丽嫔,身份还贵重些许。
庆云内心有些鄙夷,然而不过一瞬就把和嫔抛在脑后,转而担忧自家主子。
“那……娘娘为此受太后斥责,岂不是飞来横祸?这还罢了,若是皇上也对娘娘……娘娘不怕吗?”
“太后哪里斥责我了?她不是还关怀了洛儿读书的事?再说,我有兄长在军前效力,还有皇子公主傍身,又握着协理六宫之权,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张贵妃轻轻弯起嘴角,双目中却涌起一股寒意,“不过,和嫔那里,是该给些教训了。”
庆云不由得摩拳擦掌:“是扣静澜宫的月例,还是叫和嫔抄书?”
“你呀,老是喊打喊杀的,成什么样子。”张贵妃轻轻嗔一眼庆云,“和嫔疼四公主疼得紧,便给四公主多送些玩意儿去,什么小木马,小花球,不拘什么,只要是孩子喜欢的,统统送去静澜宫。”
四公主如今已是蛮横无理了,若是由着她玩,再过一二年,岂不是敢去捅天。
哪日四公主闯下祸来,和嫔这个无宠之人,只怕是护不住。
到那时候,这母女两个,只怕就要一损俱损了。
主子这招虽然高妙,却也实在狠心,庆云暗暗咋舌,自去替主子吩咐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