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忧无虑,难道是因为府里的姨娘和庶出姐妹好相与?还不是母亲和兄姐替她挡了风雨,这孩子,终究还是有些不懂事。
再说了,长了十几岁,心思尽放在吃喝上,一点成算也没有,像什么样子?
孙宝贞嘴唇一动,才想说什么,又听见妹妹来一句,“不争是争,娘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说的,我瞧挺有道理啊。”
这话出来,孙宝贞也不好责怪妹妹了。家中把这孩子当个富贵闲人养着,此时又指望着她光宗耀祖的,这不是为难人么。
见姐姐面色不虞,孙云儿还当她生气了,便又说几句:“姐姐在家时是副爽利性子,并不爱算计筹谋的,我瞧如今过得也甚好,可见不争是争这四个字是很有道理的。再说了,我进宫巴不得被刷下呢,学那么好做什么?”
对妹妹后半句话,孙宝贞只作不闻,拣前头一半,对着妹妹推心置腹起来:“你当姐姐在鲁家过得容易?这十来年,只四个字,如履薄冰!”
孙云儿往常听的都是姐姐如何出息,在鲁家如何风光,此时听见这两句掏心窝的话,一下子着紧起姐姐来:“怎么?姐姐在鲁家受委屈了?”
孙宝贞稍一沉默,将婆家的事,半遮半掩说了出来。
因鲁明是庶出所生的庶出,在鲁家是顶顶不受看重的,平日除了帮府里跑腿办差,一样正经事也捞不着,他的妻子,自然也不好做。
孙宝贞进府时也颇有些雄心壮志,待见了妯娌们互相一交底,便偃旗息鼓了。
鲁家给孙辈聘的媳妇,这个是举人的孙女,那个是秀才的女儿,嫡长孙所娶的,甚至还是个四品官的女儿,孙宝贞这身份,哪够看的。
若只叫孙宝贞埋头做人,也便罢了,偏生妯娌们一个赛一个地精明,管家时常常拉着孙宝贞这不起眼的庶孙媳一起,待到在长辈们面前论起功过是非,总是孙宝贞这小门户出身的多些不是。
听到这里,孙云儿气得浑身冒火,被子都盖不住了:“这些人,怎么这样!姐姐,你可太委屈了!”
孙宝贞见妹妹这样心疼自己,只觉得无比适意,笑着把妹妹按回被子里,又接着说了下去。
到底是天无绝人之路,孙宝贞步步小心,终于另辟蹊径,在鲁太夫人面前讨着好,站稳了脚跟。
说到这里,孙宝贞长长地舒一口气:“幸好不曾给娘丢脸,否则,娘在爹面前,终究难说话。不过湘平读书争气,爹瞧在他的份上,也得给娘面子。”
孙云儿前多少年都是没心没肺,到此时才隐约明白过来,自己能过得舒坦,全是母亲和哥哥姐姐在上头撑着。
她面上发热,眼圈发酸,喃喃说两句姐姐受苦了,再不提前头那些话。
孙宝贞见妹妹受教,更觉得高兴,拣起进宫的事,又叮嘱起来。
此番进京,若是选作宫妃,再光宗耀祖也是个妾室,和做大妇全不是一回事了,从前孙家的教导,不能全生搬硬套,得拣选着践行。
再有,虽是个侧室位份,却也不能妄自菲薄,须知宠妃当得好,也能位同副后。
一套话,正面反面都说了,孙云儿却不嫌姐姐啰嗦,她知道这里头藏着无尽的关怀。
孙宝贞说了片刻,自个儿倒觉得自个儿絮叨,又说起前话:“天真娇憨是你的长处,凡事该怎么就怎么,不要扭捏。不该做的事,一件也不能做,该做的事,也要三思后再决定要不要做,宫里聪明人多的是,你千万别在聪明人面前耍心眼。”
“这话姐姐说第二遍了。”孙云儿说着,轻轻倚在孙宝贞肩膀上,“我虽还不明白缘故,可一定记在心里。”
妹妹看着似乎是没心没肺,可对自己的话分明是听进去了,这孩子,终究是又聪慧又贴心,不枉自己带她长大。
孙宝贞眼圈儿也有些热,抚一抚孙云儿的脑袋,轻声问:“这次进京,可要全力以赴。”
孙云儿身子稍稍一僵:“姐姐,我并不算美貌,只怕未必能中选,不如走马观花一趟就回来吧。”
孙宝贞长长叹口气:“傻孩子,你还不知道么,这遭除了选嫔妃,还选宫女,你难道愿意做宫女?”
“什么?”孙云儿好像掉进火盆的小猫,一下子蹦了起来,“什么选宫女?”
孙宝贞见了妹妹的样子,轻轻叹口气:“这次进京的五千名秀女,出众的自然是往皇上身边为嫔为妃,那些资质尚可的,也要选作宫女,不然宫里多了那么多主子,谁来服侍?”
进京一趟,原来不只是落选与中选的差别,还有做宫女这条路等着。
这样的事,怎么没人告诉自己?
孙云儿心里一团乱麻,良久才问出一句:“娘知道这事吗?”
母亲知道与否,有什么要紧。孙宝贞叹口气,不自觉地像从前一样拍着妹妹哄她睡觉,脑海中不住想着妹妹的事。
这个家里,父亲并不疼爱妹妹,母亲虽然疼妹妹,却又溺爱太过了,凡事总是哄着骗着,此番选秀可能要做宫女的事,只怕是有意隐瞒。
见姐姐不说话,孙云儿又推一推:“姐姐,娘知道选宫女的事吗?是不是因为知道这事,她才想法子打点不叫我进宫的?”
孙宝贞抿一抿嘴唇,笑着摇头:“你又乱想,娘为什么要瞒你?”
倒也是,母亲瞒自己这事,又有什么用。
孙宝贞长长舒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作个睡着的样子,心里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