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七站在院子里,就知道每个房间的布局。她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但其实都还藏在心底。包括这个家,包括家里的人。
今天没有月亮,夜晚的天空深邃,仿佛是小孩的膀胱。
然而天空可以无穷尽,膀胱却等不及。
王慧敏隔着帘子看见她在外头站了太久,好心提醒:“七七,你站在外头喂蚊子呢?”
祁七往胳膊上一拍,拍出一手血。她把蚊子带蚊子血擦了擦,“做点公益啊。”
她捏着鼻子,推开了厕所那扇门。果然如她所料,这个不到五平米的长条小间,并没有多少内涵,只有中间一个巨大的大坑,上面很贴心地用木板和砖做好了站立的地方,使它不是一个单纯的大坑上搭上两块板,而是近似于蹲便池的一个长条形的东西。又有磨好的一层洋灰,若是忽略了气味儿,这间厕所在农村里可算得上兼具了实用与审美的存在。
不得不说,祁增裕的确有些想法,连个厕所都修的跟别家不一样。
叹了口气,祁七的审美先糊了曾特殊气味儿。她挥着纸卷赶了会儿苍蝇,才把纸夹在胳肢窝,脱了裤子蹲下,开始给自己布置第三个任务。
或许,这个任务才是最紧要的,那就是:改变居住环境。
她这实在是由奢入俭难了,吃惯了清粥小菜,忽然上了油腻腻的猪蹄,她的胃肯定是受不住了。
祁七忽而发现有些异常,她低下头,看到快爬到鞋面上的白乎乎的软体组织的小东西,头皮一紧,瞬间觉得还是快点想到办法说服父母。
她赶紧速战速决,做到医学上建议的大便时间要短。
她出来的时候,脚下还有点虚,心说人怎么可以这般
哥哥还在看电视,看到她,就说了句:“你今天战斗力不行啊,才只呆了十分钟。”
电视里传出熟悉的咆哮体,祁七对古老的神剧没有多少兴趣,她回到自己屋子,躺倒在了床上。
说是自己的房间,其实跟城市里那种真正有自己房间的孩子是完全不一样的。她屋子里有一套组合柜,是这个年代特别流行的那种,一套四个立柜,顶上放有顶箱。这套柜子并不能算是她的,而是全家人共用的。只不过没有旁的地方可以摆,就摆在她这里了。
她这间屋还算好的,只是摆了全家人的衣柜。祁连那间就可怜了,因为在一排屋子的最末,距离炉灶和暖气炉子的屋最远,平时就被当成放需要储藏的东西的地方,到了冬天收获大白菜,则不会太冷上冻,也不会太暖腐坏,就是天然的储备区,于是时常弥散着神秘的气息。
祁七忽然想看看柜子里装了什么。她次序打开衣柜,确定只有半个柜子和两个抽屉属于她。其他地方,全部放着家庭用品:包括不到季节的被褥,父母的衣物之类。甚至在可挂衣服的那一栏,只挂着爸爸的几身西服和两件风衣。这个时候,农村不兴使用衣架,晾衣服都是往绳子上一搭了事,也没有什么怕压的娇贵服装,祁增裕的西服和风衣能看得出来不是地摊货。她随手翻了翻,居然还有件皮大衣,高贵地挂在不值钱的衣柜里。
她淡定地将这扇门关上,目光落在最后一扇柜门上。
鼓了鼓勇气。
叫她忐忑的,并不是那里面装了什么,而是那个柜子里侧,镶嵌着一面镜子,可以照全身的镜子。
没看到时,她还可以通过不脑补的方式,以为自己还是未来那个成熟内敛有几分风采的女人。可她心里清楚得很,在十多岁的这个时候,她矮胖黑,留着难看的短发,将本来漂亮的瓜子脸修饰成了大饼脸。这些也都还好,最奇葩的,应是她的穿衣风格,那是自小就品味比较奇特的。加上从父亲那日益受到的熏陶,总喜欢让自己往男孩子上靠拢,被认为这样“显得精神”,于是通常虎虎生风,假意豪迈,将自己整的不男不女,那时候没有“中性”这样时髦的词,于是总会被说成是“假小子”。祁七偶尔仔细咂摸这三个字时,时常会想怎么不把那个“假”字丢开呢?
祁七闭了闭眼,拉开了柜子。
屋里的灯光并不昏暗,是那种老式的长条灯管,照亮一间20平的屋子很没有问题。她这样一开,本以为会看到自己,结果只看到了一面黄色的柜门。
祁七愣了下,才发觉自己是开错边了。
她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是矫情。谁小时候不是个黄毛丫头呢?
拉开旁边的柜子,露出镜子。
镜子里的人,皮肤发黄,头发倒是挺好,顺滑亮泽,可惜剪的过短,露出两条粗眉毛,配上不那么精致的眉眼,像个假小子。祁七记得自己保持这样的假小子形象一直到了大学,有次要交个照片,是朱景龙负责的工作,他拿着一叠照片去教室里,跟班里男生开玩笑:你们班还有这么个小帅哥吗?我怎么没见过?
祁七望着镜子里的人,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想起那个家伙。她不认为这是什么好的回忆,于是挠挠头,本来又短又乱的头发就横七竖八的了。
修一修吧,修完了,把抛弃的,都抛弃掉。
她这么想着,决定上手修。但家里没有修眉的工具,只能找到剪子和铅笔刀,祁七也就那么将就着用了,幸好没有手残剪错了,倒也算可以看。
等捣鼓完了,扭头就瞧见一个人影子压了过来,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人影子虽长,却没有压迫力——太瘦。
祁连问道:“看你折腾什么,还不睡觉?”盯着祁七的脸瞅了半天,疑惑地有问,“你到底干了什么?”
祁七对着镜子看了看,终于明白了所谓的直男眼神不好。
她镇定地把剪子和刀子收好,伸手在眉毛上拍了两下,“跟你有关系吗?”
关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