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隐去了它最后一点橙黄的身影,少年站在六必居门口,肩膀上是一只灰褐的麻雀。
少年问道:“是这里么?”得了麻雀叽喳了一声,他迈步进了酒楼。
晚间的六必居生意更加火爆,跑堂的小二见来了新客,忙笑呵呵上前迎去,解释说今日店内已座无虚席,如要点菜还需排单。
谁知那少年却不是来打尖的,却是来找人的。
“没有看见。”小二敷衍地答道,便准备去招呼别的客人,还未转身便被那少年拖住了胳膊,只听得少年道:“烦请仔细想想。”
明明少年脸上仍是和煦的笑容,店小二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于是照着少年的请求,好好回忆了他所说的一位身穿白裙、打包了几样招牌糕点的姑娘。
“似乎下午申初时分,店里确实来过这么一位姑娘。”这店小二平素接待的客人虽多,但记忆却也好得很,再者那姑娘本就容貌清丽不俗,因此店小二也还是有些印象,只是方才见少年不点东西只是来找人的,便懒得多说。
少年接着问道:“请问她什么时候离开的酒楼,之后又往哪个方向去了。”
小二挠挠头道:“这就不清楚了。”
少年听得出小二确实不知,也松开了拖住他的手,道了句“多谢”便准备离开。
“哎!等等。”小二突然将他喊住,“我记得当时那个姑娘拿了东西预备走的时候,多嘴问了我一句话。”
少年马上停下步子,一个箭步近身问:“什么话?”少年忽然迫近而来的压力让小二不自觉往后缩了一缩,不过这也让小二看清了眼前的少年眸子灰蒙蒙的似乎是个瞎子。
小二吞了吞口水,道:“她问了一句张老四的情况。”
少年问道:“张老四又是谁?”
店小二道:“嗐!是我们这出了名的街溜子,成天插科打诨,嘴里没一句真话!今天又在我们店里吹编自己捡了一件什么刀枪不入的前朝战甲,讲的神乎其神,但是知道他的人都省得他那人嘴里十句话有一句是真的就不错了。那姑娘估计也不认识他,一时听入迷了信以为真…”
少年的脸色更加沉了下去,追问道:“张老四家住何处?”
店小二道:“他家呀,离这不远,就在出门右拐走个一里路的百家巷里头,院里有个大榆树那户就是了。”
长珏走出六必居,向肩上的麻雀道了句:“请雀兄替我带个路。”
倏忽间,一丝熟悉且难闻的气息被长珏敏感地捕捉到。
夜幕初挂,六必居进出来往的客人们只看到一个素衣少年飞身纵上屋檐,像飞闪的流星,一路往百里巷深处掠去。
那厢,阿余正被化蛇召出的数条大蟒狠狠将四肢缠住,架在半空。而那本已逃走的张老四早已半个身子被吞进了另一只毒蛇的腹中,面部凝结的是他生前最后的表情——惊恐、无助以及绝望。
此刻张老四这小院子的简直如同一个蛇窟,地面上根本没有落脚之处,横亘着蠕动纠缠的蛇纹以及密麻黏腻的蛇鳞,而化蛇立在其中,宛如一个这万蛇之国的女王。
“乖乖,慢些吞,不要急。”化蛇朝那正在吞噬张老四的蛇嗔道,“我们这还有一个呢。”她似乎想叫阿余看仔细些,挪蹭到阿余身后,将阿余的头掰向被吞了一半的张老四,轻笑道:“小妹妹还是快些告诉我,否则下场可能比那位还要惨哦!”
方才,阿余与化蛇缠斗数轮,只能堪堪避开对手的要害攻击,阿余第一次碰见这样厉害的对手,也是第一次碰见功法这样深厚的大妖,她只好一边过招,一边想办法伺机逃走。
但不料,化蛇召唤出了无数条蛇族从众,将方才逃走的张老四抓了回来。
那张老四早已被这场面吓得尿失禁,激动地朝阿余喊道:“姑奶奶救我!”阿余被叫嚷的张老四分了神,情急之中不慎被化蛇召出的数条蟒缠住了手足。
而那张老四见最后一点希望都没了,便为了保命在化蛇的威逼之下,什么都交代了:包括他是何时何地捡到的那件战甲,以及阿余找他买宝物的经过。
但化蛇却犹嫌不够,朝张老四脸上轻轻吐了一口气,然后问道:“你说的全是真的?没有骗我吧?”
张老四眼神随即变得空洞起来,俨然一副被催眠了的模样,他愣愣答道:“我说的全是真的。”
他所中的是化蛇所吐的令人吐真言的毒雾。
化蛇眼瞧再问不出什么,甚是无趣地将张老四随手丢了出去:“赏给你们吃吧。”那张老四就这样成为了蛇窝的盘中餐。而化蛇又想在阿余身上故技重施,同样地轻吐了一口气,但却遗憾地发现阿余并未中招。
“倒是个能扛毒的。”化蛇有些对阿余另眼相看,“看来不是凡人。”
只是化蛇没想到阿余是个硬骨头,面对威逼与利诱丝毫不为所动,也有些失了耐心,她狠狠掰过阿余的脸来,道:“我倒要瞧瞧你是个什么东西!”
随后,她使出一招剜骨钻心之术,想叫阿余现出原形。这招是她平素里对待不肯听降的战俘所用,此术非毒,而是针对心元专制的阴狠术法:受术者会感受到从到外的凌迟之痛,久扛不住还会痛得显出真身原形。
“啊——”
阿余的痛呼在化蛇听来不过是屈服的前兆,她见过太多次这样的场景,几乎没有能抗下这剜骨蚀心之痛的。
阿余因痛楚抽搐地挣扎,但无奈被束缚得动弹不得,更加无处抒解而煎熬万分。
那痛从心元扩散到周身的每一个角落,模糊了她的视觉,让她的意识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却机缘巧合地打开了更多记忆的阀门…
阿余找到了更多藏在记忆迷宫里的碎片,杂乱无章:
她看见了自己瑟缩在大殿之上,被那些冰冷的目光审视,身边红衣银发的女子已经煞白了脸,辩无可辩,而居中高坐的上位者一声令下将她押入大牢;
牢狱中,她被强行将体内的某种根元抽拔,那样的痛与此刻自己所经历的别无二致;
最后她看见那位女子走到奄奄一息的自己面前,泪流满面,说道:“对不起…”;
她本以为女子是要来杀她的,可最后出乎意料自己却被救走。在招摇山的结界边缘,女子抹去了她的记忆,对她说:“ 快走,到一个谁都不认识你的地方,躲起来。”
就在阿余的意识被钻心之痛渐渐拉入深渊的千钧一发之际,凌空中银光一闪,几条将阿余缠住的巨蟒被纷纷截成了两半。
痛得屈身汗湿的阿余随后被人接入怀中。
阿余已全身虚脱,她用尽力气睁开眼看清了来人,只是她却并不高兴,而是急忧地嗫嚅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快走啊…”
“她要找的是我。”长珏将她轻柔地安顿在里屋的床上,几步之间头也没回地又斩掉了攻袭而来的几条蛇,“阿余好好在这休息。我去去就来。”
随后,他又将肩膀上的麻雀用指尖伏到她的枕边道:“雀兄在这陪着阿余。”
那麻雀精终于憋不住,说了人话:“可是你看不见啊!”长珏听到也并不惊讶,沉声道:“没关系。替我照看好她。”
麻雀精瞧了眼已经乏力昏睡过去的阿余,叹了一气:“你要小心啊!”
它不知的是,高手过招往往靠得不是眼睛而是本能,周遭的斗气可以锚定对手的位置和招式。
长珏踏出房门,此刻连日遮挡银月的乌云终于散去,他沐浴在月光之下,感受着灵力的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