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梁飞雪。
自小,我便知道自己与别的孩子不同——我没有阿娘。
阿姐常说,我们的阿娘是这世上最好的阿娘。她会梳各式各样的发髻,会做各种精致的点心,还擅长女红。可这些,我从未亲眼见过。
阿娘是在生我时难产去世的。懂事之后,我曾一度深深自责,因为我的出生,让阿姐也失去了阿娘。
至于父亲——是的,我们从不叫他“阿爹”。他只在人前扮演慈父的角色,那些虚伪的关爱与宽厚,在外人离开后便荡然无存。他一直没有续弦,借此博得阿娘娘家的支持,以及外人口中“深情”的美名。可我却记不清有多少个清晨或深夜,他满身酒气,混杂着脂粉的香气回到家中。这些年,从侧门进出的女子,更是数不胜数。
阿姐待我极好。别的孩子能从阿娘那里得到的一切,阿姐都给了我,甚至更多、更好。金银首饰、绫罗绸缎、田地铺子,乃至诰命与尊荣,那些别人家姑娘梦寐以求的东西,我都轻易得到了。
然而,我却不快乐。因为我的阿姐,成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这四个字,是高高的宫墙,是官眷进宫时台上与台下的距离,是先君臣后姐妹的道理,也是最后那把误伤我的回旋镖。
呵,多么讽刺。阿姐为了让父亲再也生不出子嗣,以保全我在家中的地位,偷偷让人给他下了宫中的禁药。可正是这药,彻底断绝了我的子嗣。
我以为我会哭,可当我知道真相时,竟忍不住想笑。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我曾无数次幻想,若我做了阿娘,一定会是个极好的阿娘。我会给自己的孩子扎好看的鬏鬏,搭配应季的衣裳,手把手教她描红,带她去湖边喂小鱼。这一切,终究没能在我自己的孩子身上实现,却意外地在唐家那位娘子的孩子身上得到了慰藉。
说来真是造化弄人。我与唐家娘子,两个在婚事上瞎了眼的人,本打算一辈子不相往来,却因一个孩子紧紧牵连在了一起。
她离京的那一年,几乎是我成婚后最快乐的一年。阿姐以为我为了避嫌,深居简出,却不知我在府中过得多么满足。
春日里,我们在园子里放纸鸢;夏日里,在葡萄架下捉蛐蛐儿;秋日里,用泛红的枫叶给小兔子搭窝;冬日里……冬日里,她母亲回来了……好日子竟如此短暂。
秦嬷嬷说,唐家娘子眼看要与谢将军结亲,将来定会有新的孩子,劝我去求她,把这孩子留给我。
我开不了口。
我知道,没有一个母亲会放弃自己的孩子。更何况,她对唐棠的用心,从孩子小小年纪便举止有度便能看出。
唐棠被接回去了。我只觉得园子里一下子空了好多,又静得可怕,连带日子都过得特别慢。常常吃过了朝食,感觉明明已经坐了好久,看时辰才过去了一刻。我时常恍惚,隐约中总听到园子里有孩童的欢笑声,跨出门却发现空空如也。
阿姐,不,皇后娘娘唤了我好多次,让我去宫里坐坐。我不想去,我突然有些害怕,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若眼前的还是我阿姐,我可以撒泼耍赖,可以胡搅蛮缠,可以哭闹抱怨,可她是皇后啊。君臣有别,上下有序。我只能端坐着,微笑着,忍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