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搬动老爷腿脚的时候,他隐约听到床底下似乎有动静。脑子里灵光一闪,是那个孩子!
自打老爷做了知府,手上有了权柄,往日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嗜好就更肆无忌惮了。最开始还只是去一些后巷小馆,后来竟把人弄来了家里,年纪也是一个比一个的小。这两年,老爷借着看病的名头,让安济坊送人送药,真的出了意外,又让人把人弄出去。虽然避着他,可他是家里的管家,这种事情,哪里能够瞒过他。
他劝过,夫人也劝过,可惜全数没用。心情好的时候当是耳旁风也就罢了,心情不好的时候,伸手就打。家里的下人们,被打的不知道有多少,就连夫人,也躲不过。只有他,跟了老爷十几年,可能是体恤他年迈,老爷虽偶尔忍不住责骂,但是动手毕竟是没有过。
眼下这个孩子怎么办呢?
为了徐家的名声,这孩子怕是留不得了。
于伯想着,不若就说是家中进了贼,换小厮来,直接堵了嘴,拖出去,是杖毙还是沉塘都使得,也算是绝了后患。
他打定了注意,扶着床边的脚踏想借力站起来。哎,究竟是老了,这给老爷翻个身,换件衣裳的简单事儿,居然把自己累个半死。
于伯正一手按着脚踏的一边,冷不丁看到了床底下的一只脚。
那是一只没穿袜子的赤足,瞅着大小,似乎也没有比自己的手掌大多少。
一股子热血,从于伯的背脊迅速往上涌,直冲头顶。
他忍不住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那还是个孩子啊,说不定就是哪个穷苦人家的,他的父母这会儿没准正在外头苦苦寻找呢。看这脚掌的大小,这孩子估计就和自己的孙子一般大。
遇到了这种事情,已经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难道真的要连性命都丢在这里吗?
内心的良知和对于徐府的忠诚,仿佛两个小人,在于伯的心中来回撕扯,最后,终究是良知占了上风。
于伯用力闭了闭眼睛,然后小心压低呼吸,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直起了身,扶着床栏站稳了脚步,然后走到床榻前的几案旁,从上面拿出了老爷的荷包,打开,抓出几个碎银子。想了一想,又把银子放了回去,然后整个荷包丢进床下。
他当做自己是整理衣服的时候没留意,接着抓住几案上的外裳就披在老爷身上。边自言自语到,“天晴了,书斋西面水缸后头那个狗洞也该叫泥瓦匠来补补了。”
于伯缓缓走出书斋的门,扶起了还靠在廊柱下的小厮,“手脚没摔伤吧?”
见小厮已经回过了神,抓住他的胳膊道,“以后当差啊,可不能打盹了。打盹做了噩梦,一吵闹,容易惊着旁人。”
那小厮望向于伯,只见一双略带风霜的眼睛,正严厉地看着他。他猛然回过神来。明白了。刚刚看到的事情,只是一个噩梦,噩梦,仅此而已。
小厮连忙站正,恭敬地向于伯行了个礼,“是,小的明白了,以后一定用心当差,绝不会再打盹了。”
于伯伸出手,手背向着小厮,轻轻挥了挥,“去吧,看你手掌都摔破了,自己去寻些外伤药擦一擦。另外,上了药以后,给我寻两个力气大点儿的人来,在找几个小厮,手脚勤快一点的。”
小厮含着泪匆匆退下了。
于伯坐在走廊的美人靠上,回身望了望亮着灯的书斋。他有些累,也有些迷惑,不知道今晚这事儿自己做得对不对。
头顶的弯月已经偏西,于伯靠在廊子上闭目养神,过了一阵子,从走廊的那一头传来几个行色匆匆的脚步声。
人来了。
一共来了四个壮汉和两个小厮,恭敬地等着于伯示下。
于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跟着自己走。
进了屋子,快速换了被褥,把老爷小心抬到床上放好,一行人抱着原来屋子里的脏被褥和衣裳准备退下。
于伯摸了摸老爷的额头,似乎有些发热了,想了想,回身吩咐道,“去,拿上府里的帖子,去保和堂请方大夫来给老爷看看。”
等众人都退出了屋子,于伯慢慢往后退。他小心地往床下瞥了一眼,很好,脚丫子不在了,荷包也不在了。
于伯的嘴角慢慢有些上扬。他自己可能都没有注意到,那是他这些年来,第一次这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