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说呢?哪些细微之处?”
这韩守康大人,这会儿给夕瑶的感觉,颇为像小虎子,都是那种心里憋不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类型。
“比如说,你见过哪个知府大人自己搬柴火而随从在一旁空着手的吗?”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他受伤了,而且伤势颇重吧。"
“这你都知道?”
“我从头说吧。我最开始觉得有怀疑,除了您鞋子上的黄色污渍以外,还有气味。走在牢房的走道里,我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后来我才想起来,那是檀香的味道。我当时和大人隔着一段距离,却依旧可以闻到这么清楚的檀香味,可见大人身上的味道更重。虽然我当时分辨不出是你们两位中哪一位有这么重的檀香味,亦或者两位都有,但是还是有点疑惑,一般勤于烧香礼佛的多为妇人,一个大男人,为何身上会有这么重的檀香味呢?”
“后来,在给产婆验尸的时候,大人帮我垫着帕子,让我方便刮产婆指甲内的东西,那时候我又闻到了这股檀香味。而且,除了檀香味以外,我还闻到了别的味道。那是我爹爹独门的金创药以及血的味道。”
主仆俩看向唐父,唐大人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
“市面上常见的金创药,主要成分大概是三七,麝香,红花等,但是红花价格高昂,一般普通人用不起,加上麝香虽有活血化瘀之效,但是用在患处会让伤者疼痛不已。所以我爹爹独门的金创药里,去掉了红花,而额外添加了用于消肿止痛的重楼、薄荷和片脑,能够在止血的同时,也减轻患者的疼痛。这几味药,会有浅浅的味道,一般人可能闻不出,可是对我来说却再熟悉不过了。更何况......”
“更何况,唐小姐当时还试我了。”谢云初沉着声音很笃定地说。
“是啊,后院柴火堆上的棚子,也就四尺多高,寻常衙役可轻松翻过去,即便是丝毫不会武的男子,双手一撑要跃过去也非难事,但是大人却得绕一大圈,才能看到外墙的脚印。”
“原来是如此。” 韩守康点着头,一副“你看,是你自己暴露了吧”的得意表情。
“当然,最让我确认两位主仆身份的,是韩大人每每做决定前,总是忍不住偷瞄自己的随从。”
此话一出,韩守康刚刚还幸灾乐祸的脑袋瞬间低了下去。
“大人主仆身份的调换,让我联想了更多。我爹爹一直是一个低调保守的人,可是这一次爹爹却一力主张让我去给叶家大娘子出诊。这事我一开始没有觉得奇怪,救死扶伤一向是做大夫的天职。可是爹爹到了金山寺以后,经常夜里去和了空大师下棋,一下就是一整晚。了空大师今年已经七十有余,每日卯时还亲自在大殿中给一众和尚们上早课,讲经。如此算来,大师几乎没有睡眠时间。偶尔一次还勉强可行,经常如此这般,实在不符合外界盛传的大师颇谙养身之道的名号。更不用说,韩大人一上来就知道我的身份,还知道我会医术。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前后几件事情加起来,”夕瑶用手指轻轻敲着茶桌,“我大概能够得出的结论是,爹爹每日夜里所谓的下棋,其实都在给大人看诊,当然也由此可知,大人伤得极重。而大人似乎在查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和度支员外郎傅望安,也就是芸娘的夫家有关。大人可能不方便直接调查这件事,所以由我先接近这家人,获得信息,再通过爹爹来反馈给大人。而从大人即便伤重,也要带着随从亲自上场来看,一方面,可能是爹爹收到了我被抓入狱的消息,大人赶来救场,另一方面也能够说明这件事情,似乎很着急,拖不得了。”
夕瑶推理完,屋子里一片寂静。
半晌,谢云初缓缓开口,“唐小姐推断得极对。我是疾风军......”
"大人!"唐父打断了他的话。
“唐大人,唐小姐观察细致,推断准确,我们之后还需她鼎力相助。既然要与人合作,自然需以诚相待。”
“我是疾风军的统帅,都指挥使谢云初,这位是我的随从,团练使韩守康。”
“疾风军,爹爹,就是我们以前随军的疾风军?”
“是,自官家登基以后,疾风军就由谢大人掌管。”
“我有些没明白,堂堂朝廷正二品的将军,如何会和内宅女子难产扯上关系呢?”
谢云初没有着急回答,只一双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望着她。这双眸子晶亮又深邃,如同夜晚湖水一般,表面波涛平静,实则隐藏着无穷的秘密。
“度支员外郎主要负责银钱相关的事物,”夕瑶低声低喃,“包括厢军的粮饷,漕运费用的结算,支付、赏赐、俸给、驿券等......”声音渐渐小到听不见了。
夕瑶伸手拿茶盏,颤抖的手,盏中滚烫的茶水晃出,滴在她的手背上她也没有感觉到,只哆哆嗦嗦地把茶盏拿到自己面前捧住。
“夕瑶?”唐父有些担心女儿,想要唤她,对面坐着的谢云初却轻轻摇了摇头。
原以为只是一个内宅杀人案件,其实这种事情在上京也偶有听闻。那些高门显贵,听起来多么显赫,可是关上门来,内宅里妻妾争风吃醋,明争暗斗却是常事。争抢些田铺银钱那都是小的,蔓延嫡子庶子相争,甚至对于还在腹中的孩子下毒手也不是一桩两桩,通常没闹大官府都不插手,只让家里人自行解决。可是哪有什么不透风的墙,那些婆子小厮,车夫女使,指不定就从哪里传出来了,成为女眷们宴会后三三两两的谈资。
可如今这桩,牵扯到了军中,漕运,甚至要让疾风军的主帅亲自来调查。
夕瑶感觉仿佛是一张黑色的大幕,正要被缓缓拉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