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么好,他居然质疑你。”
谷剑兰轻轻“啊”了一声,不知他说的是谁。
“他说,要是守城兵器全用你的,沦陷是迟早的事。”
谷剑兰知道他说的是谁了:“林总督吗?随他去吧。”
林琢之拍案,怒而起身,醉而跌坐:“他话说得难听!还责我说话鲁莽。”
“欧冶子造了三把神剑,泰阿剑就破了城,他说剑不可破城,破城的是人,我和他顶,说功劳人剑皆有,破城胜利,可没用上嘴。”说到这儿,林琢之笑了,“他半天没说话,转而用我爹的口吻指摘我。”
他半靠在谷剑兰怀中,幽幽道:“上京不好……上京没有恩施玉露,没有小黄狗,没有姥爷,也没有……”
林琢之身形不稳,摇摇晃晃,他回身抱住谷剑兰的腰,想寻一丝丝慰藉。
谷剑兰身子僵硬,片刻后抚上他发顶,恍然觉得自己在安慰一个孩子。
他喝醉了,卸下所有防备,袒露真言。
“我被爹送到北境,只是因为算命先生的一句谶言,小时候也曾心生怨念,但在北境惯了,倒觉得在姥爷这儿过得比上京自在。”他忽然抬头,脸颊泛红,眼神涣散,“你知道八年前我为何离开吗?”
谷剑兰摇摇头。
“我回去奔我母亲的丧。”
“啊……”
“我爹没过一年就续弦了,薄情得很。”
谷剑兰垂下眸子,想说节哀,可这事儿又过了许多年。
“阿爹留我在上京,我争气,自己争得个官位,但我爹不准。”他醉时如一只乖顺的小猫,还用头蹭蹭谷剑兰,“他不让我做武官,私自去找皇伯……”
声音越来越弱,后面的话谷剑兰听不清了。
他靠在谷剑兰怀里,合了眼,静静地,房中只听得烛火噼剥声响。
“大人?”
谷剑兰低下头,在他耳边轻轻唤了一声,林琢之骤然惊醒,抬起头来。
“我、我有话同你说。”林琢之托腮看她,烛光柔和半张脸,“你的剑舞得不错,但有一式不太对劲。”
他站起身,左顾右盼,捡起掉落在地的剑,塞入谷剑兰手中。
谷剑兰一愣:“在这儿?”
他没回答,直接把她扳过去,右手握住她执剑的手腕。淡淡酒气洒在谷剑兰耳畔,惹得她耳垂痒痒,肩膀缩了缩。
林琢之握住她手腕朝外一挥,剑尖直指灯烛,烛火被剑风吹得一歪。
“醉里挑灯看剑!”
话音未落,林琢之捉着她手腕划半个圈,剑尖指向帐子。
“梦回吹角连营!”
“等等,大人!”
剑尖“唰”地一下指向多宝格上陈列的藏品。
“沙场秋点兵!”
“马作……嗯?本官的马呢?”
谷剑兰一愣,被他逗得噗嗤一笑,林琢之也跟着傻笑,缓缓松开手,跌坐回案台前。
他迷糊道:“你看懂了?”
谷剑兰忆起幼时比剑,笑容忽地凝滞,方才那几招是他们幼时切磋而出,她差点忘了。
谷剑兰暗叹,将长剑放好:“大人,我扶你回房。”
林琢之摆摆手,不愿走,谷剑兰耐下性子来劝:“大人,你——”
砰砰。
不甚友好的叩门声响起,又把谷剑兰吓了一跳。
“林琢之。”
是林疏之的声音。
谷剑兰一愣,没来得及开口,又听他道:“我看到影子了,开门。”
她站起身,一迈步,衣袖就被林琢之捉住,他醉醺醺扬声道:“不在!”
门外沉默许久。
“大半夜闯姑娘房间,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谷剑兰被这直白的言语气到,一口气上不去,又开始咳起来,林琢之慌忙起身,从后扶住她。
“开的药不管用?我带你到上京去,找程太医。”
“林琢之!”
谷剑兰下意识看向门口,忽然发现烛光拉长他们的影子,映在窗台之上。林琢之从后扶住谷剑兰,单瞧那影子,太像交颈缠绵,难舍难分了。
她一把推开他,林琢之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又软绵绵黏上来。
林疏之这人着实算不上礼貌:“谷姑娘,你要是不开门,我会直接破门而入。”
谷剑兰相信他有这个胆子,只得使了巧劲,赶紧挣脱林琢之,上前开门。
还没碰到大门,门“吱呀”一声打开,冷风霎时灌进来。
林疏之瞟她一眼,进里间拽出林琢之。
林琢之犹自挣扎,却因喝多了酒使不上劲:“放手!”
林疏之不管,一手卡住他的脖子,一手扯住他的手臂,扭犯人一般扭他出去。
行为有些粗鲁,谷剑兰忍不住上前阻拦:“林总督,大人他——”
“兄弟家事,不敢劳烦姑娘。”林疏之出口冷冰冰,态度强硬,“深夜私会,不合礼制,但为护兄弟名声,我不会把事情说出去。”
谷剑兰被“私会”二字惊到:“你……”
林疏之冷笑一声:“好自为之。”
“砰”地关上门扉,他依旧没有给谷剑兰任何反驳的机会。
谷剑兰站在门口,一动未动,听林琢之反抗的声音渐渐远了。
烛火将熄,倩影将灭,谷剑兰僵立良久。
末了,她推开小窗,看向林琢之房间,直等到那头烛火渐灭,雪夜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