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长辈又是老板,这一次我硬着头皮接过了他递来的香烟,只是平时不抽的我还得要他帮忙点烟。
脑袋传来一阵微微的眩晕感,我看了看眼前的溪流,又看了看他面前的画。他看着眼前画了一半的画问:“小吴,你觉得这画怎么样?”
因为是难得的郊游,阿英说带什么都可以。他带画具来倒是让所有的人都觉得有些意外。也许是从小在学校接受的服从式教育,就算到了职场后我还是对老板有种疏离感。过去的两年相比和老板争取表现些什么,我也总是选择躲在办公室的角落。这一年忽然对我的重视让我受宠若惊,也第一次感受到了真实另一面的他,所谓的上司和长辈其实也不过是表演出来的成人模样,其实我们都差不到哪儿去。
我看了看沈老板,今天的他和上班时完全不同,没有刮胡子,没有梳头发。虽然穿着西装却在一番玩乐后已经一片凌乱。这会儿的他一手拿着盛着红酒的杯子,一手拿着烟。如果把那纸杯换作玻璃杯的话,或许就是《布莱克书店》里的老板。
再看他的画的话——我是不怎么懂抽象派和后现代,更不明白明明是对着面前的山溪画的,为什么就变成了这些线条和点点。可是看着眼前对比度格外分明的色彩,忽然就感觉到了阳光下一切都变得分外鲜艳的草地和灌木,和穿梭在其中穿着红衣帽衫奔跑的孩子。
“可是……这画好像从刚刚开始就没有一点变化吧?”
“嗯,被那些人夸了之后忽然就感觉意识被拉得太现实了,就算是喝酒也变得没劲了。”他说着抿了口酒说,“不过创作就是这样,一番热血地开头之后,做着做着就会迷茫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然后看着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开始怀疑,怀疑着怀疑着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最后放弃。”
原来有天赋的创作者也会有这种烦恼吗?我还以为只有我这种人才会有这种烦恼呢,天才在我眼里是总是灵感不断的,创作前就布下严密的构思使得结尾早就布下了完美的逻辑。
“嗯……也说不上是烦恼,现实毕竟不是只要考虑单方面美感的电视剧。有想法到落笔本就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的条件。按照小吴惯有的性格应该是这样的想法吧?”
嗯,的确是如此,只是今天在这气氛下想的也是让他们不要喝得太过火,以及等等怎么收拾方便而已。我就是这样没用的人,就算是出来了也没法像别人那样尽情的玩乐。
“等等放烟花怎么样?”
“我们要呆到这么晚吗?”这周的衣服还没洗呢。本来打算今天回去再洗来着,“不过这山里也不能随便放烟火吧?会被罚款的。”
“那你打算把烟蒂乱丢放火烧山吗?”沈老板拿起了当临时烟灰缸的杯子,我这才发现这支烟都被风给抽完了。不过野营地的草地上好孩子们还是不要学我们抽烟的好哦!
看我小心地把烟头丢进杯子里,还帮忙收拾了附近的垃圾,他摇了摇头说:“小吴,你就真的没任性的时候吗?”
“任性的时候?”谁都会有吧?
“有逻辑的故事确实贴近现实,但如果在那痛苦的现实里挣扎久了,连梦里都太有逻辑的话难免就会很平淡吧?你就没有那种时候吗?”
“什么时候?”
“看到一个可乐瓶想把它踢到空中的时候。看到一个漂亮的玻璃杯,却想要把它砸碎的时候。看到一把锁想把它撬开的时候之类的。”
“那样的话迟早会被警察叔叔抓走吧?”
“嗯……说的也是。”
不过,我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条件不好,就越要好好做个乖孩子。如果球踢偏了砸到了邻居家的窗户就要赔偿,骑车如果刮到了别人家的汽车的话就要赔钱,惹怒了有关系的孩子就算自己有理也会被老师描绘成错的那一方。这就是我的天赋,只有过过穷日子才知道规矩的价格,慢慢从不敢越线,变成了照着线行走,走着别人画好的道路活到了现在。也因此而深信,突破道路是创作者的天赋,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这种天赋。
但我也不是没想过想要这种天赋。
记得初中的时候,老师让人分组出黑板报。写字不好看的我选了一篇极度复杂的文章,密密麻麻抄满了半块黑板后才发现有多丑。
陪我呆到很晚的同学,帮我擦了那一片重新设计,天黑好久她才帮我重新完成我那一部分。
抱着那份愧疚我再没和人一起团体创作过和艺术沾边的作品。好在应试教育,让美术对一个普通学生来说变得没那么重要。
这么回溯起来,金师兄没有工作的那会儿,虽然把情况描述成了没工作的无奈,但其实更多也是我的主动退出。虽然我不用负责主线,但那些生硬的桥段作为文字就够枯燥的了。被人变作画面后,则更是显得尴尬。好像是我的关系,他才变得没有那么多工作的。
波光粼粼,是什么人创作出这么一个连发音都能得到感觉的词语呢?眼睛被溪面反射的阳光照到后,我拿起了沈老板洗好的笔。在蓝色的颜料上犹豫了好久,最后选择了一种鲜艳的绿色。
有一个词叫护食的话,一定也有一个词来描述创作者对自己创造物的独占欲。画者对自己的画一定也有占有欲,如果让别人染指的话,心里一定会觉得可惜。
更何况,自己的这几笔确实把眼前的画给搞砸了。那些点和线本以一种独特比例的排列互相映衬着,如果把绿色理解为草的话,再添上一笔绿色的水流不仅让色彩的对比不那么强烈,而且比例也变得十分怪异。
“果然只有富营养化的水才会变绿色吧?”我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惊恐,毕竟是坏了老板的画。
“不不,很美。清的水本来就是绿的哦!我曾经在四川的山里拍摄,见到的清澈的河流都是绿色的。”
是那部只在国外得了不少奖但在国内毫无痕迹的电影吗?我曾在顾少爷的推荐下找来看过。
“我好像又有灵感了。”他接过了我的笔,在绿色上加了几笔。
“是梨花吗?”不仅在树上,落花还漂流在绿水之上,我带来的败笔忽然变得生动起来。
“果然,只有小吴能看懂我的画。”
看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我也畅快地深呼吸了一口。春天的山里,空气中带着各种花香,清新又不带一丝娇艳。
我满意地回到了帐篷那里,阿英一见我就叫到:“小麻雀!你看!原来真的有四叶草!”
啊?我看了看她手上的四叶草,再看看那边趴在地上找四叶草的孩子们。看气氛就知道都是被路修明给带歪的。
“哥!又找到一个!送给你!”
虽然是我们那一代看电视的老套剧情,可我这辈子只在售卖的工艺品摊上见过人造的四叶草。我小心地从他手心里拿起了那棵小草,什么啊,只是他拼起来的而已。
“诶?这是什么?”阿英也终于发现了她手心那棵小草的秘密。
“我就说什么四叶草,不过是资本主义拿来唬人赚钱的噱头而已。”
“这不重要,哥!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没等我答应他就拽住了我的手腕走进了灌木丛里。别说人了,这地方就连人踩出来的土路都没有。这儿可不是什么正规的旅游景区,因为是村里开发的露营场地所以才管理宽松允许大家在这里生火烧烤。在没有开发的山里要是走迷路了的话,我们可就回不去了!
“我们走太远了吧?他们要是回去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你看!”
穿过一片毛竹林后是又一片宽阔的草地,绽放的蝴蝶花在微风中飘曳着,就像是各种色彩在阳光中肆意飞舞。
二十年前的公园里,十分流行这种花。只要碰上幼儿园出游,春天的大小公园里满是鲜艳各异的蝴蝶花。但不知是不是时代审美的影响,除了少数几个老公园外,真的很久没见到这种花了。
“但是这种花一般不会种在山里吧?”
“所以才难得嘛!漂亮吧?”
可不是,只要漂亮不就可以了吗?我被他按着脑袋蹲到了那片花田前,看着他手机屏幕里的自己按下了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