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个个的,为啥今天非得把我架起来不可?
我们公司所在地方在城西的西边,师兄住的公寓在下沙,也就是城东的东边。师兄和我不一样,他是新杭州人口中那种彻彻底底的本地人。方家塘附近的农村户口,十几年前我读大学的时候就大规模开发拆迁了。拆迁后不仅有几套回迁房,手上还有经济合作社的股份和几百万现金。凭借着这份与生俱来的好运气,他心安理得地做起了收入不稳定的编剧作家,因为对他来说就算没工作也能活得很好。
下沙的公寓也是那时候买的,我们读大学的时候下沙大学城刚开始开发不久,除了大学和工厂几乎没有什么市面,他买公寓的目的就是图了那边的安静,一旦要陷入创作状态,他就会住在那个公寓里,埋头专心他的创作。啊~真是任谁看来都是羡慕的生活,有了追求梦想的物质基础,然后一头扎进梦想里,就算原本没有关系和圈子,也渐渐地闯出了一份事业。
“最近有写什么东西吗?”师兄没怎么为难我,爽快地在补的合同上签了字。不过办完了正事后,便是例行的寒暄。
我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一边整理合同。
“唉,虽然现在这环境也写不出什么好东西,但还是觉得挺后悔的。”
“后悔什么?”
“当时要是能及时接到别的项目就好了,说不定你就能跟我一起写剧本了。你去那个公司不就是为了能继续写剧吗?”
“以前倒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最近也没有那个念头了。有了稳定的生活后,也可以有些时间刷刷剧,也看了不少好的剧情。也意识到了自己不可能想出如此有逻辑又出奇的剧情,意识到了自己和专业剧作家之间的差距。创作这种事,说到底不是光靠努力就能成的事,机遇运气之类的,圈子人脉之类的固然重要,但就算有了那种基础,天赋也是注定的,说到底我确实也构思不出什么像样的剧情。”
“什么样的剧情才算是像样的剧情呢?”他说,“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完美的东西,创作就更是了。你也看了吧,这团队里那些人都在做专职编剧了,要不是他们的活有的收又好赚,我也不想和他们有接触。”
他说的自然是合同里那几个名字。我正想像往常那样用淡然的笑容让这个话题过去的时候,一直在边上默不作声的顾山忽然开口说:“其实我们正打算想要出个新项目。”
“新项目?什么新项目?”
“还没有具体的想法。”
看顾山说的有模有样的,我赶紧补充到:“只是沈老板一时兴起带了一句,你也知道他说这句话又不是第一次了,过两天就会忘了。”
“啊~说起来沈经理也是,明明是这么好的导演,可却这么多年没出作品了。”
“诶?你说沈老板是导演?”
“你不知道?沈经理是独立影片出道的,有很多独立电影在国际上获奖过。在国内的处女作应该是……《悬崖下的波涛》。不过他为人很老实,又不喜欢业内的虚报账目拉帮结派,所以很快转成了制片人,最后到这里谋了份差事。”
“应该说那部电影是唯一上映了的,之前还有两三部只参加了国外的电影节没能在国内的院线上映。不过那部《悬崖下的波涛》要是放到现在估计也上映不了吧。不过,我并不觉得他是为了放弃这事业才来杭州的,相反,是还对这事业抱着希望。如果真的是不想拍戏了,以他的家庭出身可以找到个更好的工作,完全不用呆在这里。”
听说杭州的工作室,以前可是总公司花大力气打造的,也从沈老板在总公司的人脉里隐约感觉到过他的家世背景,可他是导演出身这回事倒还是第一次听说。
“所以沈经理有说这次想开始个什么样的项目吗?”
“想以流量明星为基础,为他打造定制化剧本。”
“诶?我还以为他有什么特别的灵感呢。”的确,这种完全商业化的想法,和他们刚刚口中走文艺风格还不顾世俗的艺术家风格怎么都搭不上调。
”不过这也算是个切入的角度吧?因为现在的环境出不了什么好剧本,大家都在捧一些流量明星,只有这些明星才能带来收视。与其让他们演一些生搬硬套的剧本,不如按本身的特色给他们个机会量身定制,这样至少可以出来自然的效果。一个演员要是一辈子能演活一个角色,也算是一种成就了。”师兄分析到,“所以,选的哪个流量明星?”
“这个倒还没有定下来。”
“最近那个……陆漫修不是不错吗?走纯演员的路能走到他那种程度算是相当不错了!又有颜值又有演技听那些导演对他的评价都挺不错的!”
“不行!”我和顾山又一次异口同声起来。
“为什么不行?”
这个……刚刚就是一样的情况,小明当下也算是正在上升中的流量演员,还真是找不出有力的理由来。
正好了聊天间茶已经喝到了杯底,顾山也已经收拾好了合同,他岔开话题说:“时间也不早了,现在回去正好能赶上下班打卡。”
嗯,就是就是,可不是……
可是我为什么就是要反对陆漫修呢?之前拍摄影棚推介视频的时候,好像听沈老板说他和陆漫修还有些交情,他接下这种不像是顶流演员干的活得罪了经纪公司,用的也是沈老板的名号。现在听来,沈老板也是个有城府的制作人。要是为了一己私利否定了这类提案,我是不是会成为阻碍他出作品的机会?
“所以你的想法有改变了吗?”
“什么?”
“立项的事,和金作家谈了之后有改变了吗?”顾山一边开车一边说到。时间快要接近晚高峰了,上高架的入口已经堵了起来。
“我觉得如果你们有想法的话可以做做看,可是要我主导的话我可能还没那个能力……”
“可是你心里其实还是想做的吧?”
不,完全就没有那个概念。虽然参与过剧本,但也不过是帮把手做作家的助手而已,那时候大纲脉络都已经清楚,比命题作文还简单。策划,构思,立项,这些事情我都没有参与过,完全就没有能力做这种事。现在的工作虽然枯燥重复,可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做创作之类的工作。创作是件挺费精力的事,我怕放下手上的工作耽误到别人,到头来也写不出什么像样的结果。更重要的是,剧本不是可以孤芳自赏的小说,一旦真的立项了就要筹划拍摄发行,我不想像那些人一样写出些垃圾来浪费这么多人的劳动。
“有些理由听起来很充分,但其实不过是逃避的借口对吧?”
“什么意思?”
“就像我们一听到陆漫修的名字就反对一样,我们对没有尝试过还可能会成为累赘的工作下意识地提出了反对。说到底不过是懒得做,害怕做,推着做。陆漫修现在有这么高的人气,作品的质量也确实不错,如果他是我们不认识的演员,我们巴不得攀上他的流量才对。哥找了这么多的借口,其实心里也是想能有个机会达成梦想的吧?成为一名剧作家,让自己心里的故事让其他人看到。只是现实打击过你的梦想,所以就自认为疲倦了,放弃了。但那样的火苗虽然因为没有燃料发不出什么光亮了,但确实还在你心里存在吧?”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眼里的光,金作家说那番话的时候,你眼里的光不一样。你对有所成就这件事,还是存在期待的。”
夕阳将今天的天色染得格外鲜红,云彩散漫的红色虽然只有那一角,但鲜丽的对比度分明是有要燃尽整片天似的野心。
“怎么了?”停在堵车的车流中的顾山转过头来问我,他是注意到了我一直盯着他的视线了吗?
“没什么,不愧是博士呢。”
“什么意思?”
“就是……不愧是博士。书读得多了就是和我们不一样。说的话,看的事情,就是和我们不一样。”
“那……帅吗?”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这种知性还真的挺加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