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年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交卷的,她掠过监考老师与学生们惊异、一言难尽的目光,面色苍白地走出考场,脚下的阶梯一层一层一步一步,仿佛踩在棉花上。
不知谁喊了声“考完了”!瞬间,身边的高考生都沸腾起来,他们欢呼雀跃,激动得从林年芝身侧跑过。
他们兴奋地尖叫,双手在空中挥舞,那么多双手在夕阳下如美丽的剪影般跳动,林年芝只感觉眼前发黑,全身冰冷。
闷热的傍晚,令人窒息的空气,林年芝的胸脯剧烈起伏,朝家冲去。
自林年芝去考场后,张水兰坐立不安,不时站起来进厨房喝杯水,不时在阳台上看两眼,不时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躺在沙发上的林文轩不耐烦道:“妈,你干什么,挡住我看电视了!”
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张水兰还是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林年芝那性子她是知道的,蛮横无理不给人面子,如果被她察觉到是她做的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张水兰转念一想,她还能拿她怎么样?她可是她妈!
张水兰挡在电视机前,转头朝向林文轩:“林年芝几点钟考完?”
“我怎么知道。”林文轩嘟囔。
“砰!”
入户门被撞开,林年芝气势汹汹站在大门口,一双眼睛似被鲜血浸染,手上紧紧握住考前就已经喝完水的黑色水壶。
“你干嘛啊,可别把门撞坏了。”林文轩吓了一跳,向林年芝瞪去一眼,不满道。
谁还理这小兔崽子,林年芝的眼珠子死死钉在张水兰身上,开门见山地说,“你给我下药了?”
没想到这孩子鬼灵精这么快就猜到了,张水兰慌得瑟缩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坐在沙发上,“林年芝,你说什么,莫名其妙的。”
将大门缓缓关上,林年芝站在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沙发上的人,“你以为我是傻子,被下药还不知道?就因为你,我的考卷后面都是空白的!”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林年芝握紧拳头,下午的考试,她基本上都是睡过去的。
“什么!”林文轩不敢置信地看向坐在旁边的张水兰,又望向林年芝:“不会吧,你是不是搞错了?”
“你在这个水壶里下了安眠药,是不是!”林年芝举起黑色水壶,怒瞪张水兰。这段时间她虽然接受张水兰的好意,但心中总感觉不对劲,张水兰怎么会突然对她热心,记起那晚张水兰与朋友打电话的内容,林年芝一联想,就有了猜测。
“这、这怎么可能,”林文轩不信,“林年芝,你别乱说话。”
“没良心的,我看你高考累,可怜你,对你这么好还冤枉我,要不要脸!”张水兰死不承认,装作有理的样子破口大骂。
“我不仅不要脸,我还不要命!”林年芝双眼闪过一抹狠色。
客厅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林年芝冲进厨房举起一把菜刀又冲了出来,张水兰吓得失声尖叫,“你干什么林年芝!我可是你亲身母亲!”
“亲身母亲又怎么样,砍的就是你!”眼前一片血红,林年芝没有任何犹豫地追在张水兰后面。
林文轩惊恐万分,想要上前阻拦,见到那明晃晃的菜刀又吓得躲避,整个客厅的东西都被推倒,家具上全部都是菜刀砍出的刀痕。
几次从刀下躲过,张水兰被林年芝的疯样吓破胆,抹一把脸,开始大哭,“没良心的,我也是为了这个家!这两年我们家有多不容易,你爸爸的工厂就要倒闭了,你作为长女,就要有承担家庭的责任!”
“你们都没有尽心抚养我,凭什么要我承担责任!”林年芝声嘶力竭,手中菜刀用力甩飞,“说,为什么要给我下药!”
菜刀擦过张水兰脸颊,猛地扎进一边的木质茶几中,张水兰瞳孔一缩,瘫倒在地,“有个老板要找老婆,我同意了。”
林年芝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说出的话,就连林文轩都瞪圆眼睛,看向张水兰的眼神就像看一个陌生人,“妈,你竟然真的下药了!?”
“你懂什么!”张水兰转头呵斥,“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爸的工厂不能倒,那个老板拿了林年芝的生辰八字去看,说旺夫,要不他还不要她呢!”
张水兰眼瞳中渗出一股灼热的光,在那朦胧的视野里,仿佛看见了美好的未来,“他有车有房,住的是私人别墅,还有一个游泳池,就是年纪大点,不过没关系,林年芝,你嫁过去根本不吃亏!而你爸,也能东山再起,再也不会被别人耻笑!”
“我还是你女儿么,张水兰?”林年芝一字一字问出口,字字夹血。
“别没大没小的叫我名字!”张水兰披头散发趴在地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脸颊一侧渗出鲜血,恍若未觉,“这两年,我过得好苦,……为了这个家,我操心操力……没有人懂我……我好委屈……”
菜刀深深嵌进桌面,林年芝上前,面无表情地拔出,她走进自己房间,从抽屉里掏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
“不!”身后一人猛然扑上来,紧紧抱住林年芝的双腿,“姐姐,不要报警,求你了!”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110三个数字,林年芝垂头,看向跪在脚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林文轩,“我被她害了,为什么不能报警?”
“她是妈妈,她是我们的妈妈呀!”
“妈妈就能做这样的事?”
“不是的,姐姐,对不起,请你不要……我求你了,求你了!”林文轩的头摇成拨浪鼓,满脸泪水,神情都是恐惧。
他在害怕,他害怕自己的母亲被警察抓走。
林年芝觉得荒唐。
“滚。”林年芝吐出一个字。
林文轩还在哭。
“我叫你滚!”林年芝用力踢去一脚,亮出菜刀。
人从脚边惶恐地爬开,林年芝将刀别在裤腰上,她现在的心情竟然出奇地平静,现在完全不想看到这对母子。
快速打开衣柜,将衣服收进行李箱,重要的个人证件放进书包,她东西少,脑袋又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个人物品很快收拾完全。
一提,老旧的行李箱破开一个大口子,衣服撒了一地,看着这幅狼狈的场面,一直忍着没哭的林年芝终于掉下一颗眼泪。她狠狠抹掉泪水,迅速找来黄色胶带缠绕在行李箱上。
一声一声撕开胶带的刺耳响声,像是在警告屋子里的另外两人。
“林年芝……”林文轩趴在地上,不知所措。
林年芝没有理会,双手还在用力地将行李箱包裹起来。
过去的痛苦另张水兰神志不清,这时她撩开散落的长发,看见房间里林年芝的动作,神色一变,“林文轩,拦住她!”
林文轩没动。
张水兰慌张地就要站起,“不行,不能让她跑了!不可以!”
林年芝背着书包,提起行李箱,看也没看在一片狼藉里挣扎的张水兰,大步走出门。砸门声惊醒林文轩,他踉跄着爬起,眼泪横流,往大门方向追。
“姐!”
“林文轩!”张水兰看到林文轩崩溃的样子,恐慌瞬间冲向头顶,“给我站住!”
她面色惶恐,眼睛瞪得很大,眼珠子都要从眼眶中跳出来,似乎林文轩只要踏出大门一步,就不会再回来。林文轩脚步一顿,回头望向坐在地上的女人,神色又痛又恨,“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你还是我妈吗?”
当头一棒,击得张水兰呆立当场,没想到亲身儿子会对她说出这般话,张水兰张着嘴,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林文轩跑走。
菜刀早就丢在了大门口,林年芝提着行李箱,直奔小区大门,后面传来林文轩的喊声,他踉踉跄跄追在后面,扯着嗓子哭,“姐!……林年芝,林年芝你要去哪儿!”
林年芝走得更快。
“姐姐!”
这一声喊叫带有太多苦楚与恐惧,林年芝脚步一顿,站住,狼狈不堪的林文轩赶忙追上来。
“你去哪?”他喘着气问。
林年芝回头看着林文轩泛红的眼睛,冷硬道:“你管得着么?”
说完提步又要走,后方的人猛地抓住她的胳膊,“等一下!”
双手快速在裤兜里翻找,因为急整个人都在发抖,林文轩从兜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钱,几张十块二十块钞票和几块银币,匆忙往林年芝手里塞,林年芝不耐烦地想要扔掉,林文轩抬头急促地说,“这、这是我买烟的钱,我不要了,你拿着!”
“林文轩,你现在又装什么好心?”林年芝垂着手,冷笑。
“我不知道,我、我对不起你!”林文轩抖着嘴唇,又开始哭。他害怕极了,他害怕陌生的妈妈,害怕林年芝离家,现在爸爸又不在,他真的好怕。
一脸泪水的林文轩哭得毫无形象,扫一眼林年芝手里的钱,又觉得不够,想到自己房间里还有,急得抓住林年芝,“你等等我!一定要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