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枕头上湿了一大块,林年芝擦掉眼泪,从床头摸出手机点外卖,要了一份炸鸡套餐,两瓶冰啤酒,点完后,仿佛完成一件大事,林年芝瘫在床上,长长吁了口气。
她梦到了以前,与宋陵菌子中毒,在医院定情。所有的细节,都真实得像是重新发生了一遍,她还看到了过去不知情的、宋陵为她做的,那些事。
心中生起一股冲动,她想打电话问问宋陵,为什么要离婚,真的是为了钱吗?她想好好谈一谈。
拨出去的几个电话都没有接听,林年芝不死心,在微/信上发信息。
林年芝:你离婚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等了一个小时,炸鸡啤酒都到了,宋陵还没有回复。
林年芝继续:你在哪?我们见一面。
半个小时候后,对方终于肯回复,待林年芝看到消息,差点又要骂脏话。
宋陵:不必,后天就到一个月,我们在民政局见。
林年芝冷笑,好啊宋陵,离婚后搞暧昧的是你,绝情的又是你,什么都让你做了,把我当猴耍!气得扔掉手机,连炫两串大鸡腿,林年芝啊林年芝,你是小孩吗连个梦都要刨根问底,那只是个梦,没有任何意义!
“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林年芝灌下一口啤酒,讥讽地笑。
医院VIP病房内,输液架上挂着三瓶输液瓶,男人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只经过一夜,整个人好似瞬间消瘦下去,脸颊凹陷,手背上青筋凸起,连皮肤都蒙上一层抹不去的细灰,他小心地呼吸,仿佛每呼吸一次,身体各处都会传出刺骨的疼痛。
刚醒就看到林年芝发来的信息,宋陵沉默了近半个小时候,才缓缓打出一条无情的话。等到林年芝没有回复,将手机放回床头,盯着床尾,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妍儿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完全程,又气又伤心,她眼巴巴在病房里陪护,宋陵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顾着看手机。手机里是谁?让宋陵这么在意的,难道是林年芝?姜妍儿紧紧握住手心,她不甘心,凭什么宋陵要在意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他们在一起短短几年时间,能比得上她与宋陵从小到大朝夕相处的十几年吗?
站在旁边的助理察觉到姜妍儿的糟糕情绪,识趣地退出房间,轻轻关上门。
“宋陵,我说过,你不准再跟林年芝联系!”姜妍儿无法克制住自己的嫉妒,声音尖利。
躺在床上的男人还看着床尾,毫无感情地说,“你有好好履行过你我的约定?昨晚是谁不穿衣服站在我面前,你以为我很想看?”
“你!”女人脸色煞白,被喜欢的男人羞辱仿佛被重重打了一巴掌,痛得脸颊发麻。
胸脯剧烈起伏,她气得癫狂,站起来怒吼,“外面那么多男人喜欢我,为什么你就不愿意看我一眼,我哪点比不上林年芝,我的家室、学历、样貌样样比她优秀,就她那扁平身材,哪有我的好看!还有她天天送外卖,一股子汗臭味……”
“好吵。”宋陵转头冷冷看她,没有怒火,双眼波澜不惊,对着姜妍儿,就像看见一个可有可无的物品。明明是一脸苍白憔悴任谁都能凌虐的样子,却让姜妍儿生出一股害怕的情绪。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宋陵淡淡地说,“你出去吧。”
完全无视、不在乎她的感受。
长期站在聚光等下,受万人瞩目仰望的高傲女人,哪能受得了这个。
那漠然的眼神,即便看一朵花,都比看她有温情。
女人猛然一惊,瞬间扑倒在宋陵床前,毫无形象地哭泣,“我错了!宋陵,你不要这么看我,我害怕,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知道吗,今天在医院看到你晕死过去的时候我快吓死了!呜呜呜!”
无视身旁女人的哀嚎,宋陵的视线转向对面墙壁上悬挂的电视机,黑屏里反射出一个疯狂的女人,还有一个躺在病床上无法掌控命运的男人,多么可笑的画面。
“你的道歉与忏悔,我已经听过无数次,在公寓里偷偷安装摄像头,被我发现,偷偷下药,被我发现,找人跟踪,被我发现,趁我睡着的时候钻进我被窝……姜妍儿,你真的改了吗?”
哭得满脸泪痕的女子一僵,抬头祈求地看他,双唇哆嗦,半天说不出话。
“你出去。”
姜妍儿不动。
宋陵疲惫地闭上眼睛:“出去。”
姜妍儿咬紧嘴唇,不甘心地往门口走。
“晚上我要出院。”
“可是,你还在发烧……”姜妍儿僵持住,犹豫地说。
见男人不吭声,姜妍儿妥协了,她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轻声道,“我去安排,你有什么事找我助理,他会一直在医院守候的。”
门关上。
人终于走了。
明明今天天气不错,房间里却拉上厚重的窗帘,日光灯刺眼,洁白的被褥上有消毒水味,身体监控仪在有节奏地响着,宋陵就那么两眼无神地望着一处,发呆,灯光打在他的皮肤上,如薄翼般透明。
房间里连一束花也没有,连厚重的窗帘都是淡蓝色,一切都是冷冰冰,毫无生气,就像他真正死了一样。
就像昨晚一样。
他以为自己真的会死,在痛得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竟然看见了当年与林年芝在病房告白的那一刻。两人穿着病服,他趴在林年芝的床头,与林年芝一起诉说菌子中毒时看见的景况,一起大笑,然后两人羞涩地接吻。
那时候,他想,可能真要死了,才会看见最想看到的人,看见他的光。
宋陵拿起手机,翻开相册,里面仅有几张照片,打开其中一张,是林年芝穿着病服睡着了,长发披散在洁白的枕头上,睡得安稳。
握着手机的手发抖,宋陵小心翼翼地、轻轻地在女人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
伍甜找林年芝吃饭,两人约在路边上吃炭烤鱼。
这家店在老城区的老街上,据说是一家将近50年的老店,从父辈开始做鱼,到现在的儿子辈,味道一直都没变。从下午三点开始开门,到凌晨三点结束,客人络绎不绝,生意就像盆中的炭一样火热。
因为昨天的事,林年芝伍甜两人都睡到中午,各自在家里稍微吃了点,才约好过来吃晚饭。两人等翻桌都等了快一个小时,还没到她们。老板也挺有脾气,不为等位的客人安排遮阳伞,于是从店门口到尽头的拐角,等位的人都顶着刺眼的太阳坐在红色塑料板凳上,每人手中都撑着一把伞。
花花绿绿的伞如一条小花龙,成为此处奇观。
伍甜撑遮阳伞,林年芝举小电扇,两人窝在一把伞下,热得怀疑人生,这个时间段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夕阳强光直射眼睛,伍甜实在受不了,从包里翻出一副墨镜,还给了林年芝一副备用的。坐在她们前面的一对小姐妹投来羡慕的目光,直说准备地实在充分,林年芝忙从包里拿出另一个小电风扇递过去,说拿着吧,别热中暑了。
得到两小姐妹的热情赞美与感谢。
“我们为什么不在商场里随便选一家有空调的烤鱼店,为什么要来这里受苦?”伍甜用纸巾擦掉低落在皮包上的汗水,抱怨地说。
“是啊,哪位姑奶奶突然要吃藏在老街上的炭烤鱼呢,还好我做了攻略,带了电风扇。”林年芝提了提鼻子上宽大的墨镜,扯掉手中雪糕包装纸,狠狠咬一口。等半天还没吃上,她受不了跑到另一边的小商店里买的。
“是我,是我!”伍甜为自己做的鲁莽决定深深反思,也狠狠咬了口雪糕,“要是不好吃,我一定投诉!写差评!”
又煎熬地等了二十分钟,两人才进了店。店内空间不大,没有空调,走进去跟蒸笼似的,好在店后面是一个住宅街道,绿树成荫,要比屋内凉快些,店老板领两人过去,四周七八张桌子前已经坐满了人。吃饭用的桌子高度只有平常桌子的一半左右,需要坐小矮凳,两人刚坐下还没看菜单,就听见有人喊她们。
听这熟悉平淡的语气,两人都惊得回头,好家伙,这么隐蔽的地方,竟然还能遇上闫明俊。
有钱能使鬼推磨,闫明俊肯定不会说他是花了点钱找人跟踪伍甜的行踪才特意过来的。他装得就像真的偶遇一样,脸上露出惊喜神情,“还真的是你们!”
林年芝看伍甜不说话,问:“你怎么在这?”
“我有个朋友住附近,刚从他家出来,没想到能遇见你们。”
伍甜太清楚闫明俊是什么人,冷哼一声,才不会信他的鬼话。
小桌板上放着两杯用透明塑料杯子装的白开水,闫明俊扫一眼,明知故问:“你们准备吃晚饭?我刚好也没吃,介意我加入吗?”
伍甜阴阳怪气地说:“你那个朋友不留你吃饭啊。”
“留了,我不吃。”闫明俊面色平静,好像真有这回事似的。
伍甜不爽了,“啪”地把菜单扔在桌上,“我们辛辛苦苦等了一个多小时,你一来就有得吃,美得你!不行!我不同意!”
没想到闫明俊脸皮厚得能砌城墙,他笑了笑,就去拿堆在墙角的小板凳,“那我就沾你们二位的光了。”
伍甜眉毛一皱,急忙把扎起来的长发松开一甩,想要恶心有洁癖的闫明俊:“哎呀热死了,热死了,这里条件不好,你就别吃了吧。”
两滴汗刚好甩在小桌板上,其中一滴汗水还在桌板上划拉出一条尾巴,彰显它的存在感。
旁边二人看得一清二楚,就连熟悉伍甜骚操作的林年芝都张大嘴巴,硬生生把牛&二字咽了下去。
闫明俊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若无其事地放好小板凳,也不看上面的油渍一屁股坐下,“没关系,热就热吧,这顿我请,你们还想吃什么,随便点。”
说完抽出纸巾擦掉汗水,顺便还将整个桌子擦得干干净净,在阳光下甚至折射出一层亮光。
林年芝伍甜两人眼睛都瞪圆了,互相看看,没有说话,这人赶又赶不走,只能作罢。
三人很快点上菜。
老板把锅子搬上来,炭烤鱼滋滋冒油,香得人口水直流。与旁边吃得热火朝天的几桌不同,林年芝这桌有一种诡异的平静,林年芝可不管那么多,她都快饿死了,招呼一声“开吃吧”,第一个下了筷子。吃货是不愿意在美食面前生气的,伍甜瞟了一眼闫明俊,也跟着夹上鱼肉放进口里,一嘴巴的美味瞬间让她心情舒畅,味道果然一绝啊。
炭火烧起来,气氛到位了,热也是真的热,不一会儿三人后背都湿了一大片,脸颊通红,满头大汗。
伍甜盯着烧得通红的炭火,阴恻恻地想,如果待会儿闫明俊做出什么胆大包天的事,就把这盆炭丢到他脸上,这么想,还笑出来。林年芝看了伍甜两眼,都不敢问想到了什么让人高兴的事。
可惜伍甜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