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门物理考完,高天天堵在多媒体教室前门,先一步开口。
连吃了三天素食自助,原本应该心满意足的某人此刻却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把卷子递给来人。
高天天和紧赶慢赶落后一步的钱艾萍急着对答案,因此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李馨有惊无险地盯着她考完九门,刚刚特意来看了眼,见她被围在两个学霸身边,以为她一切正常,就也放心的和身边一众同学一起,匆匆赶去校外,筹办晚上学校举办的元旦晚会。
他们班入选了两个节目,一个钢琴独奏《水边的阿狄丽娜》,一个模特表演《激情远航》,再加上做主持人的李馨,几人都要去市中心写真馆租礼服化妆。
嘉行坐在礼堂的小角落,舞台又小又粗糙,灯光乱七八糟,视音杂声作响,可是巡视一圈,那一张张明媚昂扬的、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兴奋脸庞,散发着年轻向上的天然意气,这是吝啬的生命主独赐予青春期特有的礼物。
观众、眼泪、掌声。
舞台、哄笑、荣誉。
舞蹈乐器大合唱,歌曲小品诗朗诵,大家各显神通,台上的主角和各种防不胜防的小意外打着擂台,攥着手涨红着脸熏熏然地表演,台下的主角扯着嗓子为这场晚会着着明暗对比的背景色。
嘉行腿上堆着一大包零食,透过周云扬的镜头,她看见时间被定格,一张张大合照浑然天成,这场镜头内外相辅相成的群像戏精彩绝伦,哪怕是世界上最挑剔的导演来了,恐也不能抗拒。
缺氧……
像是在场的一千多号人都使着她的肺呼着她的气一样,有人在死命拽她的脑仁,还有人在对面全力抵御,相反的两股力量纠缠成一团气,在她的体内撞来撞去,手脚开始慢慢失去知觉,她下意识把手搭在前排,头埋在肘窝,上气不接下气,似乎有谁在撞一堵墙,凹凸不平的时间流线模糊了他的模样,嘴唇大张,呐喊着极力想和她说些什么,可是穿过玻璃,入耳却只是长长的刺耳声波。
情绪来的莫名其妙,四肢百骸都叫着喊着要罢工,嘉行不知道抵抗了多久,身边的影子起起落落,前一排有谁来和她告别,她胡乱点着头权当应和,舞台上传来的大合唱耳熟能详,时空人物隐约的汇错,让她忍不住感慨命运的荒唐。
还是一双细长有力的手,这次有些不一样,嘉行恍恍惚惚想,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原来她的手上也有一个茧,现在就落在自己左边耳垂的正后方。
“我有点难受。”
沉重的头颅有了支撑,嘉行告自己的状,她不知道泪蓄在眼里,也看不到那层笼罩的委屈怎样在昏暗中闪着亮光。
李馨还带着妆,捧着一张蹙眉咬唇的悲伤脸庞,隔着一排长长的红绒座椅,鹅黄色的女士西服套装和月白色的校服外套,两两无言相望。
还有意识不是吗,她不断安慰自己,低着头把脸贴过去,悄声问她哪里难受。
嘉行闻着木制的冷调香,牙关紧闭说不出话,眼睛止不住发酸,原本鲜艳的玫瑰花摇摇头,一点儿不想动弹,把脸虚贴在她脸上,看着那抹昏暗中的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呜咽出声。
李馨瞬间被这声泣音搅得一团乱麻,五脏六腑也和衣服一起,被她的小手攥得皱皱巴巴,来不及询问些什么,“怎么了怎么了?”几个正收拾东西的班委,闻声三三两两围过来。
“秦姐?”
“怎么哭啦?”
锤子急急忙忙地撬凿着墙壁,传给隐忍的少女一阵尖锐又剧烈的痛意,她感觉自己被裹在那个厚厚的茧里,周遭一片黑暗,大量的冰块开始奔流,什么像珠帘似的沿着身体的屋檐一滴滴坠落,浓重的冬夜,干涸了一个季度的洼地开始变得湿暖潮润,她闻到一缕稀薄的腥气,下意识呼喊着最信任的人。
“昭章……”
“老李……”
2018年就这样,在越来越弱的对话中、在逐渐含混的关切声中,伴随着最后一个晚自习的铃声,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