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上午九时许,长治一中门口,学生们领着家长,从各种交通工具上走下来,一一通过校门口三米多宽的岗亭闸门,沿着弯弯曲曲的水泥路,拉成一条五颜六色的长队。
这是一以贯之的老规矩:本校每一届新生的家长会,召开在开学第二次月考后的第一个周末。
这样做起码出于两个考量,一是通过两次考试的综合成绩,尽快客观地给家长托一个底,让大家在了解自家孩子的情况之后及时调整、酌情出力,一是学校最终需要这些数据来决定之后学生升学、分科生源的分配。
五十七个家长坐到各自对应的位置里,莫凡和同学们站在走廊,扒着窗户往里看。
他的同桌双肘后靠,依着栏杆玩儿游戏,受限于身高,什么都看不见的莫凡索性挪到他身边。
宽大的电子屏幕上,一个城堡里的小矮人,蹦蹦跳跳地冲出城门,城堡外,一只巨形恶龙双翼大张,龇牙咧嘴地咆哮,火焰从口舌内喷射而出,昔日守护他们的城墙此时成了烹炸他们的容器,玩家操纵的游戏人物慌不择路地溃逃,同桌飞快地按压两侧手柄的键位,主动解释道,“想赢就得主动冲出城堡的保护圈,然后赶紧往boss身后跑,时刻靠在它身边,不然就会像那些新手一样,轰,一个群攻大招,就烧成灰了。”
磨掉恶龙的最后一滴血,胜利的BGM响起,游戏机往脚边一丢,稳稳落进大开的书包里,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狡黠地滴溜溜转,回想着跟前这个“小矮人”近一个月来的异常表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紧紧贴上他的脸,“老实交代,狗贼,是不是背着我偷偷找大佬了?”
同桌是本地人,大方、开朗,好像有遍天下的朋友。自从开学老师安排两人坐到一起后,更是干什么都要带他一个,里里外外实在帮了他不少,莫凡一开始就没打算瞒他,于是老实地点点头。
“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他担心人误会,赶紧解释了一句,随即又垂下头揪着衣角。
他也是来市里后,才听说有这么一个大家默认的潜规则—学校里那些成绩领先的同学,大部分都有长期的辅导合作,而他们的补习来源是绝对、绝对不能过问的,像是守着什么祖传秘方,一旦泄露就要断人前途、夺人性命似的。
同桌心里看不过他就喜欢多想,有意逗他,“哦~那要是我今天不问,你就打算连兄弟我也一块儿防着呗?”
心寒意冷地收回手臂,一手揪着质感上佳的卫衣前襟,眉头微紧,兢兢业业扮演着一个被挚友背叛的脆弱“男人”。
莫凡几乎拱进人怀里,用身体顶着作势往下出溜滑的人,急得声音都大了几分,“怎么会?!”
“而且我那个老师她……根本也不是什么大佬,”他扭扭脚尖,凑到眼前的耳朵边悄悄坦白:“她就是一个学姐。”
话口一开,之后的情况像倾泄的积水一样,也就自然而然地从嘴巴里流淌出去了。
什么他不说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因为没出成绩之前自己都被吊着啊,什么他猜测学姐其实很可能就是他们学校的学霸啊,什么他觉得提分协议又便宜又利人啊……切身经历的、心里想说的,竹筒倒豆子般,一切都交代地清清楚楚。
因此也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同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直起了身子,退去玩闹,眼神清明,面容冷静,罕见认真地听他说。
“她的教学水平怎么样?”精准筛选到需要的信息后,他直击中心。
“说实话吗?”
“废话。”
“教的东西很多,”莫凡努力回忆,“知识点联系的也很密,结构特别有条理,在她的课上,你根本意识不到时间,也根本没空去想其他东西,就那种感觉你知道吧,”他颠三倒四地说,一时竟找不到词来形容,“就那种……上完她的课没有一个小时你是回不了神的……”仿佛又回到第一堂课后,临近中午,外面是和煦的秋阳,他坐在阳光下,打了一个又一个寒颤。
“然后下午你知道吧,她还逼着你自己先捋一遍上午刚学的,见你消化的差不多,就二话不说又提拎着脑袋往里给你灌,”语速越来越快,他越说越兴奋,“像喂鸡一样。”
不,不对,他是自愿的。
“像传功一样!”
纯粹的核心能量源源不断地涌进他的身体,冲刷着每一个神经元和血液细胞,太多了,撑得他每一个呼吸孔都满满当当,但一天结束前,她总能非常奇妙地卡住那个临界点,让他维持在一个将死不死的微妙状态。
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刻,他已经感觉到头昏脑胀,四肢滚烫了,有什么沿着胃管往上返,耳边一阵嗡鸣,真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爆体而亡,那时他即使意识到世界上真的有“学死”这回事也无济于事了,但最后关头,他体内胡乱冲撞的的信息团像是攻开什么障隘一样,门户尽消,他孤身站在无涯无际的海岸边,天风拂过,瞬间旷若发蒙、五感皆清。
就好像,她在陪他玩儿一个拼图游戏。教他英语这副图像,大致能分几块儿,分类依据是什么,分类内容又是什么,每一个象限里,每一块儿四下散落的碎片都由他一一辨认、一一挑选、然后一一卡到正确的空位。
英语老师一说本节课的标题,顺其自然的,他就立马可以在心灵地图里精准定位到对应的位置,甚至四周的相关知识,像蛛丝织网一样,一根线一根线地自动识别勾连起来。
也是在那个时候,课堂开始变得轻易,甚至有一点点无趣。
等级差距。
同桌默念着这四个字,哄闹声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