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福慧堂,一排人已经等着了,压迫感极强。
淮叶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番。
老夫人,穆府最高领导,负责主持穆府全局工作;穆宁德、穆宁义和穆宁海,穆府次级领导,分管穆府马匹、粮食、药材、丝绸、茶叶、香料、珠宝等产业;大夫人,协助老夫人管理内宅,负责丫鬟婆子月钱的发放、红白喜事的操办、家族关系网的维护、子孙的教育等;二夫人、三夫人则负责分管各自小单位。
她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李絮柔见到这一幕,想起了自己敬茶时的场景,说一句胆颤心惊也不为过,她心里不由为淮叶捏一把汗。
孙溪云在一旁看好戏,三郎也忒不怜香惜玉了,竟一大清早撇下新妇走了,这下看新妇怎么办,可别没忍不住哭了呀,老夫人最烦哭哭啼啼的人了。
众人看向淮叶的目光带着两分怜悯、三分好奇和五分幸灾乐祸。
淮叶行完礼,道:“三郎没能来是新妇之过,请祖母、舅姑责罚。”
孙溪云眼里闪过惊讶,这新妇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非但没生三郎的气,还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李絮柔却清楚淮叶这么做的用意,以退为进。
府上都知道三郎一大清早走了,这难道是弟妹的错吗?当然不是!但弟妹这么说,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反之,如果弟妹抱怨三郎的不是才不是一个好的办法,毕竟三郎再怎么不是,也是穆家人。
老夫人点点头:“是个贤惠的。”
三夫人随后说:“好孩子,起来说话吧。”
淮叶福身谢过。
大夫人扫了眼淮叶的装扮,伸手抚了下头上的鎏金银花树钗,明知故问道:“听闻你家中贫苦,不知是真是假。”
此言一出,大家方才对淮叶产生的好感立马代之以轻视和蔑视,觉得淮叶不配跟他们坐在一起。
三夫人喝了口茶,完全没有为自己儿媳解围的打算,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穆宁昌更是,他连亲儿子都不当回事,更何况是儿媳,他正打瞌睡呢,大概昨晚在乐坊玩到了很晚。
淮叶一笑,考题越刁钻她越兴奋。
她不紧不慢回答道:“阿耶以教书为生,又有佣书之财,可维持生计。更何况,阿耶常讲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新妇以为,安贫乐道是一种正心之路——”
穆宁昌听到“正心”二字,立马清醒了,这不是老夫人从小到大在他们耳边念叨的词吗!
淮叶停顿完,话锋一转,拍起了穆家人的马屁,大意是如果没有穆家人,她还在陋巷谋生计,总结道:“穆家仁德仁义,新妇铭记在心。”
孙溪云真觉得新妇脑子不好,结亲是三郎的主意又不是穆家人的主意,不感谢自己郎君感谢大伙儿?真是好笑!还有,她舅姑为敛财不择手段,哪里担得起仁义二字,夸人前也不打听仔细点。
大夫人原本还想说什么,可“仁德仁义”的帽子一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穆宁德听到这话很高兴,对于三郎报恩这事,他窝了一肚子火,本来他名声就差,三郎搞这么一出,老夫人对他更不满意了,如今听到侄媳把“报恩”的功劳归到他身上,他心情很美妙,夸了淮叶一句“懂事”。
寒暄过后,便进入正式环节。
淮叶按照绿矾几个告诉她的,跪地,持茶杯中下部,双手奉上,改口阿耶阿娘,之后舅姑喝茶,对新婚夫妇说祝福语,敬茶就算完成了。
然而到了送祝福的环节,穆宁昌和三夫人根本开不了口,因为穆清临不在。
淮叶没让穆宁昌夫妻俩为难,恭敬道:“从今往后,新妇定事舅姑如事父母,鸡初鸣,咸盥漱……以适舅姑之所,及所,下气怡声,问衣燠寒,疾痛苛痒,而敬抑搔之。出入,则或先或后,而敬扶持之。进盥,少者奉盘,长者奉水,请沃盥,盥卒授巾。问所欲而敬进之,柔色以温之……舅姑必尝之而后退[1]。”
三夫人来了兴致:“你读过《礼记》?”
淮叶恭敬回答道:“读过一点。”
这一来是谦虚,二来是她还没有完全消化掉原主储存在脑子里的古文,刚才那一段是她提前准备好的。面试不仅考察一个人灵活应变的能力,还考察一个人用心准备的程度,如何孝敬公婆算得上敬茶必答题。
三夫人点了点头。
穆宁昌也跟着点了点头,这倒不是因为他很满意淮叶说的那些孝敬公婆的话,而是因为佩服淮叶竟然让他重温了听先生讲经书时的感受——那叫一个煎熬,但这话不能说出来,他摸了摸胡子:“古人云,百善孝为先,是个孝顺孩子。”
三夫人见穆宁昌极力表现出有学问的样子,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穆宁昌没察觉,他乐呵呵对淮叶道:“别跪着了,起来吧。”
淮叶谢过,起身的时候,她不由想:这场面试九十分应该没问题。
这时,老夫人给婆子使了个眼神。
婆子会意,举托盘对淮叶道:“这是老夫人赏你的银鎏金花卉鸾鸟钗、鸳鸯金钗首、金镶玉步摇、宝相花细头佃。”
淮叶愣了下,接着叩谢:“谢祖母赏赐。”又道:“祖母,新妇德薄才鲜,听闻祖母博闻多识、宅心仁厚,新妇愿在您面前受些教诲。”
老夫人不语。
淮叶表情愈发恭敬:“若能在您跟前服侍,是新妇莫大的福分。”
老夫人这才发话:“起来吧,后日来正心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