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警局,众所周知,死者家属,是比死者本身更难对付的存在。要是穷凶极恶之人的家属也就算了,一般他们也不会带着同理心去安慰这样的家属,但受害者家属就不一样了,那哭得撕心裂肺的时候,是怎么劝也劝不住的,他们自己还得跟着一起难受。
阙上闻就是知道,待会要面对一番怎样的景象,所以他才借口逃出来透口气的。
“东西给我吧,我拿给老刑。”
“真是为难呐,我看资料,她好像是独生女?”
阙上闻不经常抽烟,但凡他抽了,那就是极其郁闷的时候。
“是,父亲已经七十多了,母亲还有点眼瞎,生活不能自理。”
刚抽两口,阙上闻就把烟头给掐灭了,顺手又从兜里掏出了钱包来,抽出了些,递给了何为。
“这是干什么?”
“不容易,帮衬点,天热了,老两口别热死在家了。”
“放心吧你,我还不比你有钱啊,用得着你掏?收着吧,以后还娶媳妇儿呢,没钱就你这长相,谁看得上你呀!”
“你小子怎么时而穷时而富的?上学那会儿就这样。”
“我妈给的!你那什么谈甚,看我跟看犯人一样,活该你光棍一辈子!就没点好心眼看人!”
“哎,其实我也挺穷的,要不你也接济接济我吧!”
何为没顾得上他,拿上物证袋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阙上闻看了看手边被风吹得又重新燃起的烟头,愣了愣神,直接就上手给它掐灭了,转身就跟着进了屋里。
“这是一种包裹麻醉毒品的塑料,主要成分就是聚乙烯塑料树脂,上面已经裹挟住了部分死者的血肉,看来已经粘连有些时日了,半个月左右吧。”
刑鸣很快检测出了那东西的成分,正如何为猜测的一样。
“至于这瓶绿了吧唧了东西——”刑鸣边提溜起它还边嫌弃着,不住地捂紧了口鼻,“我待会儿再去找蒋方义算账!”
“也就是说,死者习为茜,真的参与了运毒,只是我们暂时还不能确定,她是否是自愿参与的。”
“不一定吧,”刑名拎起那个瓶子,指着它告诉何为,“这玩意真是给做了缩胃手术的人喝了,即便是她不知道自己没做这个手术,但她还是坚持服用了这种难以下咽的玩意,就说明至少她自己认为自己做的是缩胃的手术。问题应该不在她身上,而是广州那边那个小诊所。”
“我马上去联系。”
听完,何为又急匆匆地去找到了刘驻。
刘驻也正在办公室清理他之前拿到手的资料呢,何为一来,跟他一说,刘驻就想了起来。
“医生?我记得之前那边给咱们来过一次消息,说是在一个私立医院里,发现了些毒贩子,他们推断,应该有医护人员参与了制毒或贩毒,他们联系咱们,就是希望我们也能跟着警惕一些。我原本以为是误判,没想到那边的医生还真干这种事啊。”
“现在是排除了习为茜涉毒的嫌疑了,不过接下来最要紧的,就是赶紧找到杜铭。咱们能发现他在莽三儿的地盘上卸货,他肯定也会马上知道的,毕竟咱们的动静不小。这次要是把人给惊着了,不仅莽三儿的势力会有所收缩,到时候更难逮到尾巴,就连咱们这个案子的关键突破口杜铭,也会随时有性命之忧的。他背后,很有可能还牵扯着一个跨省犯罪的制毒团伙呢。”
刘驻听了,也忍不住地挠头,毕竟事情很难办,平时一股势力,就能让他们忙得焦头烂额的,现在还多出一拨人来,就更难对付了。
“我先跟那边通个气,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相互关联的线索,你先以凶杀案的名义通缉那个杜铭。”
“我已经让人找他去了,案发地点周围的民居、出租房、小旅馆,甚至连黑车,我们都已经在排查了。”
“这小子搞这么一出,无非就是想抢地盘,把咱们的注意力都往那个莽三儿身上引。那就更说明了,他这次来江源,就不会轻易离开,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时间?这个问题,何为倒是有一个更好的办法,可以引蛇出洞,就是有些冒险。
“你干什么去?”
“找人!”
挥一挥手,何为还是出了门,他坚信,就目前这种状况,有人会比他们更在意那个杜铭的存在。
轻车熟路,何为很快就找到了莽三儿的大本营,经过今天一早市区枪击案还有他们的地盘被警察清查这一系列的事,莽三儿那些手下明显就警惕多了,眼神里的狠劲儿也明显更足了些。
“不要误会,我找叶总聊聊家常,唠唠嗑,通传一声吧,几位。”
何为总是这样笑嘻嘻的,跟笑里藏刀似的,也不跟你硬来,就看你顶不顶得住。
即便是外头那些人不太情愿,但何为也还是如愿进去了,见到了一脸愤怒的莽三儿。
“哟,叶总,好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样,生活还过得去吧?”
“托你们的福,我过得别提多滋润了。”
“不请我喝杯茶吗?”
看了看眼前空空如也的茶座,仰着脑袋,甚至还能看到上面有一个水杯印圈,何为猜到了,在他来之前,有人就坐在他现在这个位置,面对面地跟莽三儿聊着什么。
屋里空无一人,没有保镖,没有以前莽三儿经常挂在嘴边的律师,整个屋里,只有他俩。
“我给了倒了茶,你敢喝吗?”
“叶总生意做这么大,你的茶,想必肯定是不错的,我尝尝。”
何为倒是不慌,他明白,莽三儿能在如今帮内的乱局之后,尽力站稳脚跟,他是有自己的底线的,他自己都不碰的东西,也绝不会把它带进自己的住所里来。
“嗯——好茶!不过我这臭嘴,也喝不出个好赖来,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吧——这茶,像是广州那边产的。”
何为放下茶碗,探着身子往前,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叶成顺。
“何队这还真是一张臭嘴呀,我这茶,就是咱们江源的高山上产的!——广州?那地方太远了,不好掌控品质。”
“是吗,叶总自己的生意也是这样——掌控品质的?”
何为砸吧砸吧嘴,抿完了最后一口茶水,重重地将茶碗掷在桌子上,站起身来,看向莽三儿。
“叶总,贪心不足蛇吞象,人呢,还是得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再图大事。你几斤几两自己清楚,混□□——你在行,但演戏嘛——你还差点。你老大当初死的时候,就没提前跟你通知一声,他要是回不来了,帮里的事该怎么解决?看看,现在弄得你呀,不只得请律师,还得请个杀手来帮自己演足了戏!”
何为笑着说完,看着像是在跟他开玩笑一样,只有面对着他的何为自己才看得清,莽三儿的脸色已经变得很僵硬了。
“何为,你别得寸进尺!”
“我有吗?叶总这话说的,那我现在是不是也得赶紧请了律师帮我坐镇了?叶总啊,法律的事,你都搞了这么些年了,警察都还是盯着你呢,更何况是演戏这种,你半路出家的事呢?一个杀手,你信他,不就是在给自己挖坑吗?还不如继续想相信你的律师呢,多保险呐,毕竟人家走的可是正道!”
说着,何为还故作击掌的样子,照着他的胸口给他来了一拳,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进门之前,何为心里有无数种猜测,但现在,试探之后,在他心里就只留下了一种答案,那就是有人两头拿了钱,干了一样的活儿。
杜铭啊杜铭,你可比这条傻狗,聪明多了。
莽三儿那惊愕、出神的表情还在何为眼前晃悠着呢,刚出门的何为就在街道对面,看见了一辆黑色的越野车。粤牌,新车,价格看起来就不便宜,跟鄢宁妈妈那车得有的一拼了。
何为也只是瞄了一眼,就转身上车离开了那里。
或许刚刚莽三儿在屋里招待的人不是杜铭,也可能是出去帮他打探外面消息的其他人。可是不管怎么样,以他现在的处境,他都在得两条险路上选择一条了。
要么尽力一搏,保住自己的现在,清除自己在帮内的敌对势力。要不就是集合自己的全部力量,弄死杜铭背后的势力,给自己出了这口被人耍弄的恶气。
不管是哪一条,这种猜忌怀疑的风波之下,杜铭都肯定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久的,他会着急出手应对,然后就会露出自己的马脚。
那辆车还跟了何为一段时间,直到眼见着警察局快近了,它这才掉头驶入了另一条小路里。何为也只当做没有发现它一样,随它跟了自己一路。
回到局里,何为就直奔向刘驻那里,看起了他办公室里的资料。
“刚刚哪儿去了?”
“莽三儿那儿去走了一趟。”
“怎么样,看见杜明了吗,他俩到底是不是一伙的?”
何为也不认真搭理他,就不停翻动着自己手边的案卷。
“这个人,是不是广州那边传来的个人资料?”
“对,他跟杜铭是狱友,监狱里,他跟杜铭住在一个监舍里头。怎么了,他有问题?”
“他没问题,但我认识这这张脸。”
“你认识?”
刘驻抢过案卷,看了半天,也没看车什么门道来啊。
“他应该是我之前一个案子的死者的家属,一个在户籍资料里没有留档的家属。”
“谁?”
“他姓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