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我们不是一路的。” 江川水合上笔记本,吞下四片白色止痛药。干硬粉末粘在舌尖,异常苦涩。
“边听白是救了我,但也不代表我需要你的帮助。跟商人谈交易,唐立青你手上那点筹码又能够跟她做几回。”
唐立青摇摇头,苦笑道:“那时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被手枪打中掉进井里的那刻,也觉得自己死定了。醒来后又觉得,用白捡的一条命,跟她交易也是赚的。”
“呵,救世主吗?那要活得时间长一点,太多人等着你去救了。放心,我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了,你也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我背对着你,没有办法看你。你一定要对我说这样的话吗?哪怕我们不是恋人,是普通朋友,我也想你好好的。”
“普通?说的确实很对啊,阿青。” 江川水此刻只觉自己可笑,偏偏又是事实。
“转过来,看着我。” 江川水说。
唐立青心脏抽痛,不祥的预感越演愈烈,迟迟不愿转身面对。
“阿青不敢抬头看看我,是也觉得我现在恶心吗?”
“不,不是,我不知道怎么,就是心很痛,不敢看。” 唐立青有一瞬间的冲动想把江川水拥进怀里,却发现眼前的她早已破碎得稀碎。
“呵呵。”
“别说是见你,我连洗澡都不敢,指头触碰到这样的皱褶都会觉得恶心想吐。” 江川水仍像以往一般长腿交叠,极为自信地坐在沙发,却也不肯抬眸多看一眼身前那人。
“没什么伤是治不好的,找最好的医生。” 唐立青不得不仰起头,生怕泪水漫出来,滴在那人的伤口。
“哼,治?这些乱七八糟的伤口反复感染,每天早上醒来,枕头上都会粘着渗出来的黄色积液,又腥又臭,我受够了。”
唐立青沉默良久,方才转过身来,几步蹲在沙发前,试探性握住她的手掌,轻轻说道:“我带你走吧,我可以一直照顾你。” 可她说完这句,脑海里立马浮现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指尖传递那人的体温,久违的炽热爱意,渐渐缓到心里,可江川水却再度说出更为冰冷的话:
“你还是真自作多情啊。”
“我不爱你啊,我能给你的都给你,身体和所有欲望。我怎么还能跟你走,我又怎么能面对你。别傻了,阿青。做人怎么能得一想二,太贪心了。”
“为什么到了现在,还要拒绝我。为什么说不爱,说不喜欢,一边又在哭。” 唐立青深吸口气,压住心内的颤抖。她已不是那个住在城中村摆摊打零工的傻子,很多事她现在能看得很清楚,例如江川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川水避开她的怜悯目光,指尖触着睫毛,轻抚上她的眼睛,巧妙避开这个问题:
“因为阿青很好,有一双世界上最干净漂亮的眼睛。不回你消息,有时是忙,有时是在置气,你从不明白我生气的点在哪里。喊你不要吸烟你也会听,喊你不要再去做搬搬抬抬的脏活,你也会在我每次回家前换上干净的衣服,骗我说今天干的是摆摊的体面生意。
因为我气你总要去讨好别人。因为我会生气,你在长宁号赌桌上为顾翌能赢赌局还要不停伤害自己的身体。
因为我也会害怕,害怕你夜以继日辛辛苦苦攒下的每一分钱,都会变成砸破美好幻境的碎石。
你早晚会发现广隶城建、AC集团,会发现打生桩这种事,丢失孩子这种事,大家全都知情,却装作不知情的缄默。每一句沉默都是填进贪婪坑洞的水泥石块。只有你傻傻一个,妄图去找那永远够不到的真相。”
听江川水讲到这里,唐立青不知所措,缠着她指节的手掌略微松动。
江川水挣脱开她的手掌,走至窗边倒了杯温水,背对着她将早已准备好的药片吞服而下。
江川水坐回沙发,避开她的目光,将身子完全埋进这人的怀里。把玩着唐立青额间的碎发,继续说道:
“我不忍告诉你,又不想告诉你。那份报纸夹着工牌与建筑工地的资料,我一直放在北斗公寓的书柜上。就压在奖状奖杯下面,可你从来没翻过一回。
就在我们分开的前一个月。成康安以为我发现了他的秘密,才跟你在一起,诱骗我弟弟赌博飙车最后撞死。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告诉你。事情接踵而来,甚至半个月后,远在 H 国的养父伤心欲绝自杀身亡。
那是我在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了。
那天之后,我借着出差办完葬礼,回家后对你更加忽冷忽热。可见我不理你,你又只会拼尽全力讨好我,把你能给的都给我。
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这些我都知道啊,阿青越这样我越没办法告诉你。
我想你做你自己,不要再讨好任何一个人。不要被卷进报复的计划里,不要发现成康安一直在监视你。
再之后为报仇,我开车将他撞进了医院。
我以为他死了或者躺在床上永远醒不来,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结果不是,阿青还是被彻彻底底卷了进来。
也许他平安无事,我们还能多闹一段太平日子。闹到你再成熟一点,不会置气,不会再去牺牲自己优待别人,我们之间的结果或许会不同。
一直以来习惯一个人太久了,从爸爸跳楼妈妈带着我离开G城开始。富裕的生活一下子消失,生活也从顶楼摔到地底。七八岁的时候每天车接车送,衣柜里多的是记不清品牌的小衣服,爸爸每年都会给我过生日,最后一年还说要拍下一栋楼用我的名字命名,我想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候。
后来爸爸在那栋楼顶跳了下去,我又变成最不幸的人,留下停尸间冷冰冰的尸体以及一堆债务。长到十多岁时,只能躲着债主跑到异国他乡勤工俭学,一点点将天文数字还清。
几年后妈妈改嫁了,我多了个便宜弟弟,养父对我很好,可我跟他总不亲近。准确点说,我不亲近身边所有人,可新弟弟总是屁颠屁颠跟着我,毕业后又跟着我一起来到G城。
我以为不亲近别人,就不会再失去。心脏不会再有无能为力的痛楚。也是想当然了,你我的心是肉长的,日日夜夜跟你消磨在一张床上,又怎么会不痛呢?
可抱歉了阿青,我无法接受自己,无法接受一个自傲清高的人,从内里一点一点慢慢腐败、溃烂,最后死掉。
没办法照镜看到自己,没办法忍受皮肉之下的反复发炎溃败的心惊。
电脑里复原后的资料,在指向 Ac 集团的罪证上,应当有我的一份署名。
我同样是凶手,我同样也该死。
阿青要记得把我葬在江里,以后你看见江就会想起我,毕竟你那么怕水。”
念完最后一句,江川水的眸子慢慢失色,最终彻底闭合。这是她跟永乐会做的第一笔交易,也是最后一笔。
唐立青双手捧着她不住往外冒血的嘴角,一时之间难以置信,她甚至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这一切只是一场臆想中的噩梦。
不知过了多久,唐立青突然反应过来,抱着江川水跪坐在地毯上,几度失声:
“别… 我不该逼你…”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残忍。为什么要死,好好活着不好吗?”
“明明我们有机会慢慢变好的......”
房间内短暂陷入沉默后,突地爆发出一人歇斯底里的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