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冬日的天总是黑的更早些。
博子道两旁栽种着的悬铃木裸露出白森森的树干,枝桠阔叶早已枯萎。
原本长长窄窄的马路,在高处树枝的轮廓映照下,夜气清寒,新月如银。
街上本就没几个人,更没几辆车。连往日彻夜巡逻的机动队车,都不见其丝毫踪影。
成志驾驶着那辆银白色面包车,一路风尘仆仆。车尾泥垢满满,外壳脏乱不堪,车头引擎盖下发动机的躁动轰鸣声,在静寂的道路上分外引人瞩目。
街道两旁的路灯还未全部点亮。马路中央竖立着车流指示牌,红的绿的黄的汇聚成一团团耀眼的光斑,使之行车能见度更差。
唐靖仅仅凭借银白色面包车红色车尾灯为目标点,一路紧紧跟随。面包车车速虽说不快,可陈才华二手桑塔纳的性能也好不到哪里去。即便她死死踩下油门,手下四五个档位来回切换,可仍是差着前车接近六七十米的距离。
初次开车,本也是硬着头皮磕磕巴巴上路的。在这种十万火急的追车前提下,怎么能说不紧张。她额头浮现出密密汗珠,把着方向盘的手腕也因着情绪激动微微颤抖。
眼见前车速度越来越快,两旁生长的树木刷刷一扫而过,转变成道道虚影。
不过多久,车子已然行出街道,逐渐转到视野更为开阔的公路上。
成志刚开始并未想到,汽修店的年轻人居然还有能耐追车出来。他本气定神闲般脚下轰进油门,计划在天黑前赶到郊区处置好车上一大一小的孩子。待事件收尾后,再赶至于康仔约定的地点见面。
谁曾想,他只不过下意识抬头瞥了眼后视镜,便透过反光看到一辆白色桑塔纳紧跟再后。
不用多说,定是方才太过急躁,做事不够周全留下个活口,以至于现在让这条尾巴紧紧追着自己。
事已至此,成志倒也不着急了。他多年跑长途来返于城市乡间,对附近路况极为熟悉。他知晓公路前方有急转弯提示牌,只要自己故意放慢速度,让后车借机追上。等行至弯道处,他踩尽离合猛打方向盘调头变道,定能让后车急踩刹车制动。
待对方反应过来,自己早就在公路旁边的逆道三岔口消失不见。
念及至此,他浓密的黑眉不经舒展开,全然打定了这个主意。将将开到急转弯口,脚下的油门便松了半分。
唐靖似疯了般,目光紧紧盯着前方车尾灯不放。她脚下的油门踩得不能再踩,仪表盘指针均已转到了顶格,随着车速上下颤动。甚至在车头引擎盖下,肉眼可见泛出阵阵白烟。
饶是如此,前车与自己的距离仍是慢慢拉开。这样拖耗下去,别说是拦截对方,等天彻底黑幕,再想跟车都难上加难。
胸腔内的心脏忍不住震颤,不光是在压制怒火也是在刻意隐忍爆裂得情绪。
忽然,前方银白色面包车慢慢降低了速度。唐靖趁此机会,再次轰进油门线,全然没有注意到道路右侧的急转弯指示牌。
夜深路静,在仅能听到马达声与漂移时轮胎的摩擦声中,前方面包车趁着急转弯的间隙,猛地向左打进方向盘,以毫厘之差在弯道口调转方向。
唐靖正在全速急进,意料不及前车突然减速甚至与她贴边调转方向。她条件反射下意识的急踩刹车,待听到几声刺耳的“刺啦-刺啦”,白色桑塔纳直接在弯道口熄了火。
她没系安全带,因着惯性身体往前冲了下,脑袋倍感眩晕。
抬头望着绝尘而去的银白色面包车,唐靖愤怒地用拳头捶着方向盘。可她仍没有就此放弃。方才仅差点点便可拦截住对方,要不是顾及茶茶还在车内,她甚至都不会刹车,油门踩满直接撞上去。
重新点火发动,唐靖顺着银白色面包车调转车头的地面轮胎轨迹继续追寻而去。待行车约莫百十来米,她在逆道旁的三岔路口停了下来。
方才被面包车摆了一道,已是落下百多米车间距离。她自是没看清楚,那男人开着车到底进了眼前哪条路。
摇下车窗让夜风倒灌进车厢内,好让森冷的寒风洗洗自己的满腔燥怒。
面前横贯的三岔路口,分别朝向西南、正南、东南三个方位。弯弯曲曲的大道,似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长绳,越过山冈盘缠着公路,爬进积满残雪的树荫,消逝在黢黑的深处。
唐靖面对岔路口,失了方向。她本是情急之下开车追出来,随身并没有携带任何通讯设备,甚至都不知现在身处何地,更别说能向外寻求到帮助。
如今追了一半,让对方顺着三岔口跑了。除去不甘,更是担心茶茶会有不测。
她手撑额头深吸口气,几近落泪。长途跟车已是让她耗费不少心力,如果茶茶找不回来,也不知到底要如何跟陈哥交代。
回忆起茶茶稚嫩的小脸,她心中不安,脑子里大片混沌,眩晕感逐步上升。
唐靖右手搭在方向盘上,毫无意识往下重压,更是按响了喇叭,使车头发出嘹亮鸣笛,回荡响彻于公路间。
也就是这一声响,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突得想到师父所教的寻人起卦法,那时和老头子住在山间,山腰雾重,每到傍晚难辨方向。师父授以此种方法,教会唐靖在浓雾中分辨方位,屡试不爽。
只不过,起卦用来寻车却是第一次。余下时间也不容多想,原地多耽误几秒,对茶茶来说就多几分危险。
唐靖随即心念一动,以汽车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19:12分,以数字上下相加起梅花卦。得卦:火雷噬嗑变火地晋,初爻动,互卦见水山蹇。转换太极点来看,以坎卦取象代表车辆,方位居于正北。面包车正是从北面一路驾驶而来,且行车有阻。变卦离火生坤土为泄体之象,宜谨慎行事,避免祸端,切忌急躁不定。坤卦在后天八卦内代表西南方向,也代表此车必定由北往西南方向前去。
解卦至此,唐靖心内了然,也不再深究此卦象之后的凶险。她脚下油门线急踩,向左打了小半圈方向盘,朝着西南方向的岔道口行去。
全速行至十多分钟,等见到了银白色面包车尾尾部红色车灯,她这才松下口气。
唐靖小心翼翼围绕着盘山公路,沿着内侧圈加速前进,意图缩短与前车的距离。
成志这会正悠然自得,他方才一直观察着后视镜。见到后方空空荡荡,满以为甩开了对方,所以也不那么赶趟,连车速都降低了下来。
他眼见前方路口拐弯再多行进十多分钟的路程,便能到郊区新建的工地,心情也为之畅快起来。纵是这样,他也没完全放心下来,仍是不由自主抬头盯着后视镜。
下一秒,当他再次抬头时,在反光镜内又出现那辆白色桑塔纳。
跟在身后,紧追不舍。
“妈的,真是条疯狗。”成志目露凶光,朝车窗外吐了口唾沫,暗自骂了声。
前面的路是半点都不能再多走,成志不会让对方跟车到工地去。那样多少会给康仔,再度添上麻烦。
念及至此,成志在前方路口踩下刹车,缓慢将车停了下来。他推开车门,往下一跳,双手交叉在后背,直直贴着车门站在路中央。
这番磊落的行为,倒不像一个入室拐带穷凶极恶的歹人,更像是旅途有阻需求帮助的旅客。
唐靖眼见前车突然停下,那男人更是从车上跳了下来,站在路中央等着自己。
她一时吃不准对方的意图,在本能意识下,顺手抄起个放在副驾驶的修车扳手藏在兜里。
随后拉上手刹,长腿一迈走下了桑塔纳。壮着胆子,向那男人一步步走近。
“哥,你把孩子放下来。今天就当咱们没见过。”唐靖知晓双方体力悬殊,一旦发生拳脚,自己根本毫无胜算,故而先一步开口试探。
“哦?那你走过来。”成志眯着眼睛上下将仔细打量一遍,他根本没把对方的小伎俩放在眼里。只是觉这人口罩外露出来的眉毛眼睛,特别熟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