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程斯年以为傅时曜要这样扮哑巴到他把抹茶牛奶喝完的时候,傅时曜看着落地窗外不远处的高楼亮着的灯光问道:“你能看到那幢办公楼最顶端挂着的灯牌吗?”
程斯年根据傅时曜说的从窗外看去,灯牌看上去像是新挂的,挂着的“国恒”两个字在这个水泥森林中也异常明显。
他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看到了,等待着傅时曜的下文。
“那幢楼的所有者是国恒集团,国恒集团的实际控制人其实就是我的……父亲。”傅时曜缓缓出了一口气。
他把自己手上的冰美式轻轻搁在桌上,程斯年偏头看过去,正好能够看见傅时曜如星般的眸子中倒映出这繁华都市的灯红酒绿,他的脸半隐没在阴影之中,程斯年甚至有一瞬间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并不能看清傅时曜的模样。
“我这样说并不是为了炫耀,”傅时曜转过脸来,他用手指了指自己侧脸,红痕因为时间的沉淀而变得更加红肿,可见动手之人用的力道也是十成十,“这就是我父……他干的。”
“父亲”两个字似乎对于傅时曜来说非常难以开口,程斯年发现,每次在提到“父亲”的时候,傅时曜不仅会难得地卡壳,甚至会一瞬间露出一种迷茫的神情。
“你们之间是不是不和?”程斯年问道。
傅时曜摆了摆手,露出一个笑来,好像程斯年在说一个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不和?那可真是……”
“让我跟你说说那幢楼的故事吧,在那幢楼还没有装修成这样一间宏伟的办公楼的时候,其实是死过一个人的。只不过很少有人知道罢了。”
傅时曜的微微仰起头看向挂着“国恒”二字的地方,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那里摔下来一个在父亲眼里失格的儿子,一个在弟弟眼里温柔的兄长,只是到最后,他的死亡被以意外两个字轻飘飘地带过。”
傅时曜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程斯年敏锐地发现他的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彻底红透了。傅时曜扬了扬唇角,自嘲地笑了一声,伸手拿起自己面前的那杯冰美式狠狠地吸了一口。
傅时曜放下杯子说道:“自从他离开以后,我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为什么热爱生活的人终究死去了,厌恶生活的人却还活着呢?”
程斯年突然想到他问傅时曜为什么直播的原因的时候,傅时曜理所当然的那句“因为我不喜欢人”,以及他以近乎疯狂的补时长的方式。
而现在,这一切的举动都有了理由。
“我不这么认为。”程斯年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拧着眉头打断了傅时曜的话。
傅时曜有些愕然地扭头去看程斯年,他从未想过这个一贯以来都很温和的人也有如此锐利的一面。
程斯年抬了抬下巴:“你要是恨,就去笑着看每一个伤害过你的人哭,而要实现这一切,活着是最基础的条件。”
“人们反抗父母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总是在想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能够让父母后悔了。”
程斯年伸手拨弄一下自己的吸管,“但是很遗憾,无论父母后不后悔,死去的孩子都不能够看到这一切。”
“你看过哪吒闹海吧?”程斯年的目光也跟着放在那幢高楼之上,“哪吒重生回来的时候,李靖见面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大骂哪吒是‘逆子’。”
他把两个空杯子收拾了扔进脚边的垃圾桶,“厌恶生活却活着,在我看来,正是一种看透了生活的本质而勇敢面对的优良品质。要用死亡去报复自己的父亲的话,队长,我觉得你这个念头还是有些天真了。”
傅时曜扭过头看去看程斯年,程斯年的目光灼灼,映着落地窗外的灯光也亮得毫不逊色,傅时曜感觉心里有什么被触动了一下,也觉得曾经压在自己心头上沉甸甸的那块石头似乎也移开了一点。
“队长,我有一个问题要问。”程斯年对上他的目光问道。
傅时曜示意他继续问下去。
“你为什么会想要把这个故事告诉我呢?”程斯年分析道,“你可以和跟你同队更久的喻书铭说,或者是跟方一舟说,甚至是跟经理说。”
“所以,为什么是我呢?”程斯年轻轻地重复问道。
傅时曜看着程斯年有些释然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唇角扬起了程斯年认识傅时曜到现在最真诚的一个笑容。
傅时曜缓缓说道,“或许是因为,我觉得你,比较有生命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