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不知名的雪山是如今人间唯一一只雪妖的居所。
廖思远已经想不起上一次见到雪妖是什么时候了。三百年前,或者更久之前。不过进入雪妖的领域规矩他没忘。要想得到雪妖相助,必须献上至清至纯的法宝。
拨开缭绕的雾气,不远处的雪堆上立着一块人形冰雕。雾气散尽那一刻,冰雕顿时化作千万片雪花洋洋洒洒掉落。雪花中走出一名女子,她身体晶莹剔透,穿着一身单薄纱裙以作掩盖。雪白的头发垂落到脚边,姿容清冷绝尘。
雪妖刚从梦中醒来,盯着来人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是故友来访,说道:“原来是你啊,如今变成这副模样,真认不出来了。你真的是我见过活得最长的人了,朋友。”
廖思远笑着回道:“我是变了,不过你还是一点没变啊,朋友。每句话都戳人心窝子。我这次来还是求你,与我合力把这位姑娘体内的妖力消融掉。这是你的报酬。”
廖思远摊开手,掌心里躺着一颗透净的珠子。雪妖来了兴趣,一眨眼已到他跟前,拿起珠子在指间把玩。又凑到白寂面前,伸手探了探宁苏的额头,宁苏被冰得缩着脑袋。
雪妖举着珠子在白寂眼前比划,对白寂说道:“这珠子是你的左眼吧。真奇怪,你不是妖怪,也不是人,更没有法力。为什么你就能炼出这么纯净的珠子呢?唉,真叫人羡慕呢。”
那颗珠子确实是白寂的左眼。他之所在旁人看来是正常的,不过是廖思远施的障眼法。白寂悄悄后退了半步,把宁苏和雪妖之间的距离拉开一点,问道:“以此为报酬,您愿意救她吗?”
雪妖仔细打量着白寂和宁苏,问道:“我真的很好奇,她是你什么人?我通过珠子看到了你记忆里有一个叫红楹的花妖,她对你很重要。巧的是这位姑娘体内的妖力也是来自一个叫红楹的花妖。你是为这位姑娘来的,还是为那位花妖来的?”
白寂不解地看向廖思远,对方已经原地坐下,解释道:“你别看我,回答完她的问题,她才肯出手。她对人间痴男怨女的爱情故事非常着迷,也是独自生活在这里太无聊了,除了睡觉就是找些乐子解解乏了。你就当体谅体谅她吧。”
“红楹是我的挚友,我们一同修行悟道,自然有深厚情谊,并无男女之情。”白寂低头看着宁苏,继续说道:“她不一样。我以前修行数百年,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直到遇见宁苏,我才感知到它。”
雪妖:“所以,我可以理解为你是为了这位姑娘来的。嗯,不过你也说你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把这位姑娘当成对花妖的感情寄托呢?花妖死了,她的体内又有花妖的妖力。你看她时,心里想的是花妖,还是她?”
白寂笑了一声,反问道:“若今前世你的爱人死了,他轮回转世成了另外一个人,你还会爱他吗?”
雪妖回道:“你们人间倒是有不少这样的传说。几世纠葛虐恋,断人心肠。我虽没经历过,不过按理来说,应该会与他再续前缘吧。”
白寂道:“如果你们没有再次相爱,你念着的一直是前世的旧情,那今世的他就是你所说的寄托而已。世人都说爱着的是一个人的灵魂,可轮回转世后,世上多的是另一个新的灵魂。我的挚友死了,我为此感到悲伤痛苦,也明白她不会再回到这世间。我怀念她,但不会将别人看成她。”
“红楹是红楹,宁苏是宁苏,我从不逾矩,一直看得很清。世上人人都是独一份,我爱的人也是如此。”
雪妖微微点头示意,“你说的也算在理。听你说,你也是修道之人,那你为什么喜欢她啊?”
见白寂眼里逐渐凝起怒意,雪妖又说道:“别生气啊。我也没说她不好,只是好奇而已。这位姑娘是个凡人,年纪也不大,怎么就让你动心了呢?”
廖思远转过头来,半眯着眼看他,插话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对她动了心思的?”
白寂选择直接无视廖思远的问题,对雪妖说道:“我所感知到的情爱是一种模糊又强烈的感觉,猜不透它,也找不到它的来源。起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她。但渐渐地,我发现我喜欢的人只会是她了。在我眼里,无论是寻常百姓、天皇贵胄、精灵鬼怪还是修仙悟道者,众生皆平等。修仙者的爱意难道就比凡人的爱意高贵吗?”
“好了,就聊到这儿吧。再说下去也没意义。”廖思远站起身打断他,“把她交给我们,去外面等着吧。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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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苏十分清楚自己在红楹的记忆里。她再一次见到了红楹,感受着红楹内心的心潮澎湃与向往。落日余晖,山间清风,归巢鸟鸣,一切都及其真实,仿佛眼前所见的一切仿若正在上演。不过她发不出声音,一切触碰到手边都成了虚影。她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去看看红楹眼中的世界。
夕阳西下,橘红的霞光洒在清都山琉璃屋顶上,熠熠生辉。红楹站在屋顶上,面向群山张开怀抱,眺望着山下暮归的人群和高飞的鸟儿,心中十分畅快。
红楹转身对檐下的少年喊道:“语卿,我不赞同你说的。为什么修行悟道就只能在清都山呢?练剑术,练心法,闭关修行,这些都太沉闷太无聊了。我不喜欢这样。”
少年仰着头不服气回道:“可是修行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问道本来就是沉闷无趣的。”
红楹回道:“掌门说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那我觉得流传下来的修行方式也是可以改变的。我要去四处游历,走遍八方,将世间万物都体验一遍。如果你不入世,又怎能悟得出世的道理呢,对吧?”
此后红楹下了山,看遍了世间清冷与繁华,看尽人生百态。她每隔百年回一次清都山,五百年来从未有断。
宁苏感觉自己在翻阅一本古籍,领略着世间诸般绮丽景色和奇景。花石鸟木都可化成人形同人类生活。修行之人御剑飞于高空之上。诸类种种从眼前掠过,令宁苏目不暇接。
待宁苏回过神来,已经是红楹第六次回清都山。不过迎接她的不再是年少挚友,而是破落的山门。她一路问一路找,越过修仙者的尸山血海,最终找到了挚友的尸体。她伤痛万分,却已无力回天。
红楹抬头看天上金光所笼罩之处喊杀声一片,而地面上妖类与修仙者同样以杀戮为乐。地上的胜出者踏着尸体着魔一般向高空飞去,前仆后继,又像蚂蚁一般掉落下来。杀到最后,金光之上只剩下十二道身影,他们集结法力不断将金光所笼罩的范围扩大。
红楹凝望着漫天金光,喃喃道:“这儿已不再是人间了。”
巨大的红楹花树掘地而起,直冲天际。十二把金剑砍落千万朵花,花瓣随风而起,随风而落,淹没血河。宁苏看到的最后一幕是红楹树卷落金剑,接着是一瞬巨痛,眼前陷入黑暗,身体仿若炸裂开来。
宁苏从梦中惊坐起,大汗淋漓。她捂着狂跳不已的心脏,再去回想梦中的场景,发现一切都模糊不已。只剩恐惧萦绕在心头。
守在床边的白寂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擦去她额头上的汗珠。宁苏看清眼前人后一把扑进他怀里,额头抵着他胸膛大口喘气。白寂手下的力道又重了些,好让她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白寂柔声道:“没事了。以后你不会再看见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