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雅丹后,宁苏就被关了禁闭。
一连在屋子里关了十天,无事可做,反倒成了她难得的休闲时光。不知道高武是不是故意的,关禁闭的屋子就在校场边上,士兵们一大早就起来操练,号子喊得无比响亮,根本无法入眠。待了几天,宁苏都有了条件反射,领头的人一开口,她也跟着喊了一起来。
挨了十下军棍后,她只能趴着抄写军规军纪,也算是有事可干,无聊消遣时间。等罚抄的写完了,她又惦念着家里,给爹娘写信。从扶风镇到神医谷的距离很远,师父死后她决定一个人去神医谷求医时,爹娘想陪着她去。那时她清楚自己的病情可能没有什么转机,也不想爹娘操劳,于是对家里人隐瞒了病情。谎称经过师父多年的治疗调理,她的病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不再频繁复发,去神医谷是求一个根治之法。
在神医谷的三年,她每月都寄信回家,每年赶在正月前回扶风与家人团聚,待上月余再回神医谷。她虽有怪病,发作时钻心得痛,厉害时还会丧命,可好时能跑能跳,甚至体魄远远胜于常人。在神医谷时,她帮着做些采药、晒药、磨药之类的日常杂活,闲时也跑出谷去做些零活。赚来的钱,她匀出一部分给勿念,一部分随信捎回家去,还有一小部分留着自己花销。虽说勿念从不肯收她的钱,但她每次都强硬塞给人家,不收下她没法安心睡觉。
勿念不理解她为什么那么坚持,后面两人形成了默契。勿念常笑她是一文也要掰成三份,说日子倒也不用过得这么苦。宁苏倒不觉得这样的日子苦,反而觉得踏实。钱多钱少,穷人富人,各有各的活法。
离开神医谷前,她留了很多封书信给勿念,拜托她每月按时寄回扶风,以免家里收不到书信而担忧。
这几天宁苏写了十几封给爹娘的书信,又写了厚厚一沓信给勿念,洋洋洒洒写了离开神医谷后的所见所闻。从这么久的相处来看,程缘缘并不愿意让勿念知道她的所在,宁苏便没有在信中提及程缘缘。有关妖怪的事情解释起来太费劲,宁苏也没在信中提及。
给勿念的信写到最后,宁苏迟疑了。她端详着碧玉簪子良久,最终提笔写下自己的心里话:
“勿念,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我很想他。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就算此刻我跟他隔着天涯海角,他也会出现在我眼前。我控制不住地想他,一想起他,我就想笑。我一笑,他也笑。我好像相思成疾了。
“其实,我想快点去找他,我想带他回扶风。但我们各自有要做的事情,没法脱身。我的病情好似已经陷入绝境,没有治愈的可能,但我心有不甘。能撑一天,就能多一天。虽然比常人痛苦,但也是种活法。不必为我忧心。祝安好。”
宁苏把信纸整齐叠好后趴着木板床上假寐,信写完了她一时不知道干什么。先前七天她还有个吵闹的邻居作伴,连着两天一个人独处她都有些不习惯了。水云郎是个好动的、怕寂寞又话多的人。每隔一时半刻他就在隔壁扯着嗓子喊“姓唐的你跟我说说话啊”“诶,那位唐姑娘,你睡了没”。要是宁苏不搭理,他就拿块石头在墙上敲打来引起宁苏的注意。不过常常打着打着水云郎就自个儿哼起歌来,论自娱自乐他是把好手。
宁苏的目光落在一旁竖着的破云剑上。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想找人说说话。“那个,你在吗?”
剑鞘内传出声音,“不在不在,别来烦我。隔壁那个吵得我好几天没办法好好休息,我现在恼火得很。我劝你别来招惹我。”
“原来你也需要睡觉啊。没办法我也管不了他。”宁苏直接忽视金玉堂的话,又问道:“那你有没有认识别的厉害的......嗯,你的朋友们,或许可以吃掉我体内的妖力?或者说什么阴阳相克之类的直接化掉它?”
金玉堂明白她在套话,强硬回道:“你别想了,没有可能的。谁也救不了你。你能活到现在算是捡到大便宜了,想开点,对你来说实际上是赚到了。你都不知道你体内的妖力有多强大,连我也不敢觊觎它。一开始我还真想吞了你增加修为,转念一想,要是真吞了你估计我早就死无全尸了。”
宁苏:“原来你也会死。砍了你那么多刀,伤口都愈合,我还以为你不会死呢。不过问我想不明白,你比我强大得多,我只是肉身凡胎。要是你吞了我就会死,那股妖力从我出生就在我体内了,虽然有外力辅助,但为什么我还能活这么二十几年?”
金玉堂:“谁不会死啊,时间久了石头都能给你吹成沙子呢。你就当一切都是缘分使然,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罢。哼,不过安排有好有坏,有时候来的偏偏是个孽缘。要不是因为那段孽缘,我才不可能被困在这破剑里。”
宁苏问道:“你说的孽缘是指我师父吧?这本是我师父的佩剑,他老人家是在剑上设下了什么东西吗?”
说起林夫子,金玉堂怨恨不已,愤愤道:“我就是倒了血霉才碰上那个疯子。两百年前他说是要打造一把剑去救个孩子,结果拿我祭剑,要把我炼成剑灵。我数次被他丢进火炉里,痛哭哀求他是没有半分心软。失败后,他又用阵法把我和这把破剑捆绑住。他最是知道该怎么折磨我的,我最受不了等待,可他偏要我等。他明明都把解开阵法的心法口诀通通教给了我,却唯独不肯施舍一点内力做引子助我解脱。”
“像他那样的疯子才是最该下地狱的人!”金玉堂不停咒骂着,听语气像是恨不得将口中之人撕碎了才能解心头恨。
不过宁苏无法将金玉堂口中说的那个人与自己师父联系在一起,“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个人。虽然不知道师父是怎么得到破云剑的,但我师父是做不出......那些事情....的。”
宁苏越说越没底气。她想起唐庚说过她师父背叛朝廷而坑害十万士兵的事情,明明于他无利,没有动机,可他偏偏做了。唐庚也说他是个疯子。另外这十年来一直是他耗费内力来平衡那股妖力,那股妖力强大到令金玉堂都害怕,那另外一股与之抗衡的内力......
她心里有一个朦朦胧胧的猜想。但她不愿自己恩师与那个骇人的猜想挂上钩。
金玉堂激动反驳道:“除了那个疯子没有人能做到!你的身体里有他的内力。要不是他的内力打开了阵法使得那把破剑感应到我的存在,那一晚你早死了。他吝于施舍我一点内力却倾注给你让你活下去。呵呵,他果真视我如草芥,一文不值。”
宁苏不愿相信,“你说他拿你祭剑是两百年的事情。妖怪能活成百上千年,可一个普通人的寿命不过几十年。世间寿命能达到古稀之人寥寥,更不可能活上两百年。”
金玉堂怒极反笑,“你怎么就确定他是人?他是人是妖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你真的清楚吗?”
宁苏哑口无言。隔了一会儿,她出声问道:“那,那个小孩呢?你不是说,他打造破云剑是为了救一个孩子吗?后来救下来了吗?”
金玉堂:“死了。死无全尸。那小孩跟你一样,一出生身体里就有一股妖力。不过他没福气,八九岁就死了。我还没看清人长什么样子,一眨眼的功夫,嘣一声人就炸没了。那股妖力把身体碾碎得狗都找不着,连带着把几个山头都烧了。你以后记得找个空旷的地儿,最好是没人烟的地方,免得死前还祸害别人。也算是为下辈子行善积德了。”
宁苏:“多谢提醒。你想得真周到。”
金玉堂连着打了几个哈欠,“行了,我也不想再跟你说什么废话。只要你立冬那天赶在日落前去到沙漠中心,按照我们之前约定好的替我解开法阵,你我之间就互不相欠了。各走各的路,谁也别管谁。”
启动阵法对于宁苏来说是一场潜在的劫难,怕是又要给程缘缘添麻烦了。
“阵法解开之后你.......到时候你无拘无束,天地辽阔,想去哪里都行,想做什么都行......”
金玉堂马上明白她的意思,抢先说道:“你是想劝我多行善事,不要再为祸人间?你错了,我从来没有真正想过要害人。是你们求着我要我去帮你们杀害族人。财富、名利、军功,只要人们开口,我一定奉上。是你们太过狭隘了。我明明对你们有求必应,你们却不给我建庙宇立神像,反而骂我是为祸人间的妖物?真是虚伪至极又自私自利的人啊。”
听着金玉堂的嘲讽,宁苏不为所动,她一直都明白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并不会因为旁人的只言片语而动摇。“你倒也不用这般抬高自己。我们之间不过就是利益交换,不用吹嘘自己。”
从禁闭室出来后,宁苏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几天的疲惫不适一扫而光。她穿衣衫时发现程缘缘给她准备了一套新衣,一件浅湖绿色的长裙,前襟、袖口处用嫩黄色的丝线绣着叶子样式,仿若春天时一树嫩叶慵懒地舒展着枝叶。她非常喜欢,迫不及待地换上新裙子,一边转着圈看飘逸的裙摆,一边随意哼着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