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苏左眼看见一棵凤凰花树屹立在海岸边的高崖上,树干壮硕,几乎有四五个人合抱那么粗。神奇的是这棵树是活的,宁苏能感知到它的所思所想。就像一个人,不,用“妖”来形容它更准确。
它的每一根枝桠无不展示着蓬勃的生命力,纵使一年四季更迭,那些枝桠无不在向着天空生长,像是决心要去触碰高空,把它绚烂的花朵送到云层之上。为了这个目标,它无时无刻不在努力生长。可时间太过漫长,周遭太过孤寂。
它能看见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和遥不可及的天空,可惜它们从不给它回应。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阵阵悦耳的涛声,迁徙的鸟群停在它的枝头叽叽喳喳,可惜它既不懂浪花的浪漫也不懂鸟群的密语。它忍受着孤寂生长了上千年,大海成了平原,鸟群将它遗忘,它向上挣扎了上千年,可它与天空的距离好似从没有变过。
它沮丧地低下头,看见了一个人类。很快,一群人类就在它的脚下住了下来。它喜欢这些人类,喜欢他们带来的热闹,羡慕他们行动自如,沉醉于他们所描述的那个繁花似锦的快意人间。
它渴望变成一个能自由行走的人。
不知等了多少年,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它看见洪水自山上倾泻而下,像一头黑夜里奔跑而来的猛兽向着它脚下的村庄袭来。它焦急地摇着枝桠想要叫醒沉睡的人们,可惜狂风暴雨吞噬了它的声音,很快也吞噬了它。
第二日一个人类摇醒了它,它发现在自己躺在凤凰花堆里且有了人类的双腿和样貌,一个女人的样貌。那个发现她的妇人慌乱地用麻布裹住她的身体,她只听得懂妇人说的只言片语,但麻布给她的身体带来了温暖。她感激妇人的善意,摊开双手,上百朵凤凰花在她掌上绽放。她想把她最珍视的花朵当作谢礼,可妇人却惊慌失措地逃走了。
很快她被很多人围起来,他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像以前迁徙的鸟群。不同的是,鸟儿会收下她的花朵并把它们带向远方,围着她的人并不在意她的花。后来一个从人群里站出来,那个人向她伸出手,说的话她听不太懂,只抓住了一个“走”字和“人”字。
她知道“走”这个字的意思是去更远的地方,就像鸟儿一样。因为住在她脚下的人们离开时都会在她低处的枝干上系漂亮的红布,摆上瓜果,他们载歌载舞,他们轮流跪下跟她说话。大部分她都听不懂,但次数多了,她就悟出了“走”这个字的含义。她喜欢人类,他们都是好的。于是,她跟着那个人走了。
那个人给她衣服穿,给她食物,教她说话,但总是坐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她送了很多次花,但是那个人一次也没有收下,她为此非常沮丧。几天后,那个人带她来到了非常热闹的地方,她见到了很多住在笼子里的“人”,令她惊奇的是有些“人”脸上有五彩的羽毛,有的“人”头上有美丽的犄角。人们都在看那些“人”。
那个人将她带到一座大房子前,等了一会儿门打开了,出来了两个人。他们在门前聊了一会儿,带她来的人收了两块石头就要走。她知道这是分别的意思,但那个人还没收下她的谢礼呢。于是她拉住那个人再次捧了两手的花送出去,那个人迟疑了一会儿,最后捏了两朵花走了。
后面她进了大房子,见了很多人,也见到一个很好看的小人。那个小人跟她差不多高,但比她见过的人都要好看,她很喜欢,于是又变出一堆花来送人。小人看着她摇头,像是不满意。她凝了凝神想变出更多花来,结果收不住,房子瞬间成了花海。小人从花堆里冒头,大声地喊着什么。喊了一会儿爬起来走进大房子里,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根棍子。
那个漂亮的小人拿着棍子在她手心划动。她因为手心痒痒止不住笑,她一笑头上、发间就忍不住冒出花来,于是那个小人就用棍子敲她的头。敲得她的花苞不敢冒头,敲得她不再觉得这个小人漂亮。
很快她掌间出现两个湿漉漉的黑色东西。
小人捏着她的手,一字一字说的很慢,但她看着他的嘴巴开开合合,只听懂了两个字。
她学着音调念了出来,“名字。”
小人长呼出一口气,又指着她掌心慢慢念了几遍。
“红楹。”
她明白过来,这是给她取的名字。红楹,这是她的名字。
于是她又笑起来,指着漂亮小人,“你,名字?”
小人愣了一下,随后在自己手心也划了一会儿,慢慢念给她听,“刘语卿。”
再往后的画面宁苏就看不清了。她感觉到眼睛的刺痛感正在慢慢消失。
所以,这些记忆是那个叫红楹的人的吗?不,她是妖怪吧。一个树妖还是一个花妖?宁苏想着,这一切就像是话本上的故事活了一般。红楹跟那个刘语卿的人最后怎么样了?是像话本里那样人妖不能相恋,最终阴阳两隔吗?像今日见到的镜妖和吕凤娇那样。
如果这是红楹的记忆,我为什么能看得到?难不成真的有什么转世的说法?那位先生说我跟他一样都是妖怪,是真的?那位先生说是簪子保护了我,簪子是师兄送我的,难不成师兄也是妖怪吗?
宁苏觉得脑子要乱成一锅浆糊了。关于神妖鬼怪,她有太多疑问了。她明明是娘亲十月怀胎生出来的,怎么会是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