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沿着官道急行,已经快到苍溪的地界了。
入夜后道路不好走,马车两边挂着的灯笼只有星星点点朦胧的光。寒风刮在脸上也挡不住袭来的困意,水云郎停稳了马车向车厢里探去,“再有二十里就是苍溪了,今晚我们在这儿好好休整休整吧。连着赶了三天的路,我都快吃不消了,又累又困的。啊,要是有张床躺一下就好了,好想念天龙帮的大床啊。你们知不知道我在那儿过的是什么生活?那是神仙般的生活啊。”
车厢里有五个人着实是挤。那天龙帮二当家自打被灌醉了扔到车上来,途中就只有三急的时候是醒着的,其余时间都是被打昏过去的。木琴心倒是醒着,不过嗓子发不出声音,手脚也被绑着,她几次想借着方便的时候逃跑,不过次次都被宁苏绑了回来。程缘缘和宁苏向后仰靠着休息,文若坐在靠近厢门那边,他与水云郎交替赶车。
外面寒风一阵一阵的,冷得要冻掉人手脚,水云郎也挤进车厢来。程缘缘调侃他道:“好啊你,送你进去当卧底,结果你乐不思蜀是吧。这么想念天龙帮的日子,那干脆离开破云军好了。”
水云郎嬉笑道:“破云军是我家啊,哪有不要家转身去别人家的道理啊。”
程缘缘道:“你去了天龙帮几天,嘴是越来越甜了啊。那天在酒楼你就对着这个醉鬼左一句大哥右一句当家的,我还以为你是逢场作戏呢,现在看来是修炼到家了啊。”
水云郎又道:“唉,那可不。进天龙帮前,我也以为他们就是一群莽夫。就我这一身的功夫进去了想混得不好都难。结果我进去了没人搭理我,真是令我郁闷啊。为了跟别人搞好关系,那我不得逢人就叫姐见人就叫哥啊。三天两头还得陪着各位大哥喝酒,大哥们上头了就来一句,‘小水啊,来,给大伙看看你的枪法!’。命苦啊!”
众人被水云朗的滑稽模样和语气逗笑了。水云郎向宁苏问道:“唐将军在火风寨混得怎么样?”
水云郎确实是学到家了,之前不大愿意叫出口的“将军”,现在叫得这么顺口。宁苏不大想提起在火凤寨的生活,简要说道:“洗衣做饭,端茶倒水,哪里需要哪里搬。从早忙到晚,一个月也没几钱银子。为了查消息,我还得从自己的荷包里往外掏钱。”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气氛热起来了,众人的睡意也一扫而光了。聊得正开心,一旁无法出声的木琴心突然挣扎着跳起来,她两脚被绑着一有动作随时会跌倒。宁苏的动作比木琴心的还快,两秒的功夫就抽出腰间的破云剑,借着剑鞘使力将木琴心拉回原来的位置上。
宁苏劝道:“木小姐还是不要随意乱动了。你现在手脚绑着不方便,容易磕着碰着。这几天辛苦你了,不过你也看出来了,我们并不想伤害你。你的嗓子只是暂时发不了声音,只要喝下解药就会好,也不会拉下病根。”
木琴心恶狠狠地眼神从四人身上扫过去,尤其是落到文若身上时多停了几秒,那眼神恨不得将他活刮了。文若干咳了两声,目光不敢再落在木琴心身上。
水云郎瞧见文若尴尬的表情,不怀好意地凑过去,“诶文若,你是不是欺负人家木姑娘了?我怎么觉得人家恨不得把你生吃活剥了呀,啊?速速从实招来!”
文若一手推开水云郎的脸,“没有的事,你别瞎想,别乱说。”
既然人已经绑来了苍溪,那也就没什么好瞒着了。宁苏之前也从石管事那里知晓了火凤寨要打苍溪的事情,于是宁苏把她们的计划和盘托出。在宁苏跟着去抢亲前,她就已经借着采买的借口跟他们三个碰过面了。四人交换了情报并商讨好了计策,既然是来借兵一同打苍溪的,那破云军、火凤寨和天龙帮就必须绑在一条绳子上。不管火凤寨和天龙帮想不想参与,摆在两者面前也只有成为同伙这一条路。
宁苏说道:“把火凤寨和天龙帮拉下水很简单,一方面我们绑了木小姐你和天龙帮二当家,有你们在我们手里,火凤寨和天龙帮不得不考虑要不要与我们合作。另一方面,我们要借着火凤寨和天龙帮名义先烧了苍溪守军的粮仓。只要做好这两手准备,我们就不得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木琴心眼睛瞪着,嘴唇动着,可发不出声音没有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比她更惨的是天龙帮二当家,稀里糊涂被绑来,一路上就没有清醒的时候。
“对了,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唐流星,是破云军的统领。”宁苏一一介绍了其他三人后,又道:“苍溪叛军驻守在沧江以北,破云军孤立无援,绝不能贸然北上。所以我们才来雅丹查探火凤寨和天龙帮内部情况,以此寻求合作之机。火凤寨训练有素,天龙帮实力也不差,与我们破云军前后夹击绝对可以拿下苍溪守军。”
自四人碰头商量好后便传信给了在昭觉的孔曹华和留守沧州的高武。除了有人质在手以做威胁,拉火凤寨和天龙帮入伙还有更重要的因素就是可观的利益。她们启程赶来苍溪的那一天,孔曹华也带着文书赶往雅丹。宁苏她们之所以这般有信心火凤寨和天龙帮会同意合作,最为重要的一点是有刘过坐镇雅丹城主持大局。
程缘缘把赌坊掀了后才发现刘过是她的旧友,宁苏听她讲两人交情极深,只是之前出了变故旧友改换姓名躲了起来。但有程缘缘的交情在,刘过愿意出面帮她们调和。到时三方坐下来谈,只要孔曹华给的利益足够吸引人,吕凤娇和天龙帮就不得不接受已成的局面。
此外,宁苏在给高武的书信里已经写明了破云军接应的暗号。她们四人计划先半夜烧了苍溪守军的粮仓,再借大火放烟花给破云军信号。一场大火隔江或许看不到,但冲上夜幕炫彩夺目的烟火很难不被注意到。
第三日夜里,江畔起了大火,火花漫天,上百放烟花在漆黑夜幕下绽放。花火倒映在江面上美轮美奂,随风而起一阵阵波澜,晕开了这世间难以言说的美景。
宁苏站在高处看着江畔腾空而起,旋即炸开,很快泯于烟尘的烟火,看着苍溪守军从睡梦中惊醒,手忙脚乱地抢救粮食。恍然间她有种错觉,仿若自己已经不属于这个人间,仿若自己站在另外一个维度看着这一切。这是一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这种感觉以往出现在她濒死的时候或者是在熬过剧痛后整个人虚脱无力的时候。
空气里是人间的烟火气。风里是人间的熙熙攘攘纷纷扰扰。宁苏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仰着头望着黑漆漆的天,像是受到某种感召一般。她脑海里闪过白寂的身影。在中沧过生辰那天,白寂也是这样看着天,然后坚定告诉她,天上是有神明的。神爱世人,神在天上看着人间。
如果真的有神,如果神真的爱世人,那世间为什么有这么多苦难呢?宁苏苦笑着晃了晃脑袋,她要把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从脑海里摇出去。再有一个时辰,这个人间又会上演一番厮杀。活下来,还是被杀死,都不是由神决定的,而是由人决定的。人才是人间的主宰。
次日清晨曹孔华带着火凤寨和天龙帮的人马赶到了,终于三方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